被砍的以及没被砍的民工

儿童节、青年节、老年节、妇女节，其实还差一个女儿童节、女老年节。

刚从安徽回来。重男轻女在那样的地方太严重了。

安徽的东南，和江苏接壤，由于原理远离城市，淳朴的民风还保留得很完整。此行是为了几个因为讨要工资被包工头砍伤的民工。简单说，他们为了挣钱，被打了，为了治伤，又面临花很多钱。

伤得最重的一个人，在病房里，别的伤员家里给送来了鸡鸭鱼肉，他却只能吃酱油拌面条。妻子在旁边抱着三个月的儿子。

刚到他家，接近中午，倒插门的老父亲愤愤地说，“这不，早饭还没吃呢，没有吃的了”。老父亲是在南通建筑工地上得知儿子受伤的，连夜赶回家，工钱一时也领不到。什么叫一贫如洗，在这个家里站定就知道了。两间方住着八口人，民工夫妻及两个孩子，父母、八十岁的爷爷奶奶。这个可怜的民工要负担的是两代四个老人和两个孩子还有妻子。而他可能因为这次被砍落下残疾。父母带着大孙子睡在前排房子的一张单人床上。这件房子兼着厨房和客厅以及堆放农具的储藏室。后面的屋被衣柜隔成两段，左边住民工夫妇及小儿子，右边是老爷爷老奶奶。中间墙上贴着耶稣像。老奶奶满脸眼泪，每天在耶稣前祷告上百遍，隐约听懂的是“只有你能救他你要保佑他”。为什么会穷得没饭吃呢？刚刚出生的小儿子被罚了一万五。家里能借来的钱都借来上缴了。这样一个家庭，一万五需要全家人不吃不喝外出打工攒一年呀。为什么要超生呢？我们猜他们太渴望儿子了。老爷爷老奶奶生了四个女儿，三个出家，最后一个招了个上门女婿，让人家改了姓。这上门女婿家里估计也够穷的。在这里至今婚姻都是媒妁之言，如今上门女婿说他不仅要养活爹娘还要养活自己的妈妈。这个关系我很不容易才搞懂。村里人说，一个家里没几个兄弟会很受气的。

另一个家庭很情况很有意思了。这是一个虎口脱险的民工。

在杨树夹道的村中小道上，迎着我们的车走来一个拉着车的农妇。他说那是他的母亲，拉着蚕床。他下车问母亲要了自己钥匙。接着没走多元，一个小房子出现在路边，门口堆了许多木头。他这里就是他父母的家了。瘦削结实的老父亲正在家里指挥着几个年轻人做木工。我问，做什么呢，民工答，做棺材，然后观察着我们的反映。在这样一个青翠的村庄，这样一个做棺材的老人，那些小说中的情节忽闪忽闪都上来了。老人很随和。蹲在门口跟我们聊天，指着刚做好的一口棺材乐呵呵地说他儿子，意思是要不是这么幸运，这口棺材就是给他做的了。一口棺材大约两千斤，十六个人抬。售价两千三，原料两千，需要两个工人做两天或者五个工人做一天。如今方圆土地，订下这种棺材的都是有钱人。更多是县上的干部什么的。刚做好的这口还押着红布条，老人说，人还没死呢，就得押着这个。

老人说两个儿子，打小就培养他们学做棺材，可两个儿子都不爱这个。大儿子爱吹喇叭，中学毕业他就送他拜师学了四年吹唢呐，小儿子毕业就外出打工了。小儿子打工一月多的能挣一千五，大儿子淡季婚丧喜事能挣七八百，旺季能挣一两千呢，而且工作轻闲。我们说，定是他做棺材积了阴德，让儿子幸免遇难。老人一直乐呵呵的。我想，他一定有许多故事。

随后到了他自己家。前后两间房，中间一个小院，房前屋后绿树成荫，鸡鸣狗吠，鸟语绕梁。身在这样的地方为什么要出去打工呢？盖房子，这是绝大多数年轻民工打工的主要理想。可是这房子多好呀？民工说把我们拉到后院，说，你看看，我们左边的修了楼，右边的也修了楼，在我们农村，讲，我们地势低，干什么都不行，都不旺。所以着急要把两层楼盖起来。

路上闲聊，他讲女儿八岁了，还要生个孩子。我说，要再生了女儿怎么办？他说那也没办法，在他们那里，生完两胎就被强行拉去做绝育手术。同事问了，给男的做还是女的？答，女的。同事说，他们那里是给男的做，让你彻底没辙。

回到北京，这些事也许很快就忘了，进入下一个工作流程。这些人，这些面孔却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