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巴托罗缪之血腥夜1572年8月24日前夜,胡格诺派的重要人物聚集巴黎,庆祝领袖波旁家族亨利的婚礼。亨利·吉斯(吉斯公爵之子)以巴黎各教堂钟声为号,率军队发动突然袭击,杀死胡格诺教徒2000多人。由于24日正值圣巴托罗缪节,因此这一血腥的夜晚在历史上被称为“圣巴托罗缪之夜”。
亨利在刺刀下答应改奉天主教,免于一死,但从此失去自由,被软禁在卢浮宫中达三年之久。
伏尔泰每年只有一天不笑,那就是圣巴托罗缪之夜。每到这一天,他不仅不笑,而且浑身发烧,大病一场。二百年前的那场宗教屠杀,惨死者达两千多人。巴黎各教堂的狰狞钟声,胡格诺教徒临死前的呼救声,魂牵梦回,声声在耳,使二百年后的伏尔泰辗转反侧,不得安宁。
每到这一天,他给朋友写信,总署上一个怒吼着的名字:“écraser L’infame——踩死败类!”后来干脆缩写为“écr.Linf”,以致有一个拆看他信件的检查官,竟以为这些信的作者确有其人,就叫écr.Linf先生。
伏尔泰的“败类”究竟何指?两百年来一直争论不清。搞历史的人有四种解释:天主教、基督教、所有的宗教、宗教狂热者。大概第四种解释比较可信。伏尔泰内心并不缺乏宗教感情,他排斥的是宗教狂热,不容异端。那才是走火入魔,是一切迫害行为、残忍行为的病根。
为此,他经常放下手头的著述,为街头的宗教迫害奔走呐喊。他为卡拉、西尔文、拉巴尔、康普等一切宗教迫害牺牲者鸣冤叫屈,官司一打就是十年、二十年,亦在所不惜;为此,他痛心启蒙运动内部的分裂,认为外面的宗教迫害断不能演变为同仁间的学术迫害。他和卢梭的争吵是启蒙运动最大的不幸,但到了垂暮之年,他还是向卢梭伸出了宽容之手。他曾同时向七个地点发出邀请,请那个流亡者到他的隐居地来避难。某一天,突然有人诈喊:“卢梭来了!”
伏尔泰闻言,掷笔惊叫:“这个不幸的人在哪?快让他进来!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
伏尔泰在笑声中流泪,一生写有十五部悲剧。最使东方人感兴趣的是他的《中国孤儿》,总标题为“五幕孔子伦理剧”。那故事原称“搜孤救孤”,在中国历史上家喻户晓,却被伏尔泰移植为法语演唱,用来宣扬儒教文化中不畏强暴的精神力量,伏尔泰让得胜的成吉思汗向失败的中国士人如此述说:
你把正义和真理都在你一人身上完全表现出来了。打了败仗的人民来统治打了胜仗的君王。忠勇双全的人值得全人类尊敬,从今后我要改用你们的法律!
马克思读过这个剧本,后来总结为“征服者被征服”。伏尔泰如此崇奉这个“征服征服者”的文化,以至二十年如一日始终在室内挂着一幅孔子画像。他认为孔子训导的儒生讲究气节,讲究尊严,还讲究坐怀不乱,道德上远比巴黎文人来得清爽。他只有用中国的蓝花瓷碗,才喝得下巴黎送来的咖啡。
不过,他并不同意儒家一味崇古的原始主义,更不能想像他的《中国孤儿》可用来夜郎自大。借着与卢梭辩论,他微笑着说出以下意见:
中国在我们基督纪元之前两百年,就建筑了长城,但是它并没有挡住鞑靼人的入侵。中国的长城是恐惧的纪念碑,埃及的金字塔是空虚和迷信的纪念碑。它们证明的是这个民族的极大耐力,而不是卓越才智。
伏尔泰在哪里笑?一直笑到什么时候?一七六○年,“老土匪在答复别人提问时写道:‘我在我的隐居地做什么?捧腹大笑;我将要做什么?一直笑到死。’”
三十年后,巴黎人补行国葬,迎回了这位一直笑到死的哲人遗骨。塞纳河边,万人空巷。他的心脏装在一只盒子里,永久存放于国家图书馆。盒子上刻着他生前的一句名言:
“这里是我的心脏,
但到处是我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