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社会记录》：兰州卖淫女日记

[Rorschach]

主持人阿丘：前些天，有几本日记让人过目难忘，估计您也在网上、报纸上见过了，就是这些：（插日记照片：满页我爱你，夫妻画）。这日记的主人是位靠卖身为生的发廊女，上个月初，这女子在兰州火车站附近的出租屋里，被人用钢丝绳活活勒死。日记是警察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的。

日记本6本，封面特写；整页整页的日记；密密麻麻写满了“亲爱的老公我爱你”字样的日记，“亲爱的老公我爱你”字样。

在这些日记里面，没有什么复杂的内容，几乎只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每篇都有的，写着这女子自己对丈夫无限的思念，而另一个，是这女子对未来无尽的憧憬。您看，在这几页日记里，甚至只有密密麻麻写满的，数百个“亲爱的老公，我爱你”。

主持人阿丘：看着这些文字，我这平日里唠叨没完的人，也真是不知该如何发言。前两天，在当地警方的帮助下，经被害人家属的同意，我的同事带回来了全部的日记。一共115篇日记。您现在看到的，就是日记的复印件。今天，我就是想坐在这儿，给您念一念，这个已经离去的女子留下的这些文字。

主持人阿丘：这是日记本上的第一页上，日记的主人留下了一副用圆珠笔画的画儿，左边画的这个男人，写着她丈夫的名字，右边这个女人，写着她自己的名字，在两人的四周，还写着仿佛是对话的6句话，12个心型图案。

“2005年4月18日 晴转多云 星期一。

今天大约1点多，我和三个姑娘一起被送到了桃树坪收容教育所。我心里好难受，好痛苦，好伤心，眼泪不停的往下流。老公，此时此刻你在哪里？整整一个晚上我就没睡着，翻来覆去，泪水湿了我的眼眶。夜好漫长，我等呀等呀终于等到天亮。”

主持人阿丘：这是第一篇。今年4月18日，在一次警方扫黄中，这女子被送进兰州市城关公安分局桃树坪收容教育所。从4月18日到8月15日，她在收容所关了四个月，也就是在那儿写下了这115篇日记。

“4月19日，星期二，晴

今天早上大约七点多我就打电话给老板，我哭了，哭得好伤心，让我老公来看我，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大约三点多，我正在剥蒜时，他终于来看我了。我看到他时，我又哭了，我真想抱着他大哭一场。

主持人阿丘：在日记本里还夹着一样东西，是这些用日记本上撕下的纸叠成的小心，在每一颗心上面都画着甜甜的笑脸，弯弯的睫毛和翘翘的嘴，都写着“爱你”、“吻你”。 这样的小星星，有上百个。

看着这些叠的仔仔细细，被精心装扮的心，我总忍不住去想象，那女子小娟应该是怎样的容颜，可惜我们没有她的照片，只能猜想，她常在日记里画的那个女孩，长发，大眼睛，几分清瘦。或许就是她的模样吧，至少是她向往的模样。女孩的画面

刑警宋兰军：当时现场的情况，位于火车路308号，是一个居民楼，环境比较复杂，居民楼的对面全是发廊，发廊出租屋，现场是一个很一般，很普通的两居室，在西面的房间里，有一张床铺，床铺上发现一具女尸，女尸的颈部有勒痕，鼻孔出血、舌头外吐，头部以下盖着一床棉被，接开棉被发现死者是全身赤裸，在现场的地下，有一团卫生纸，还有一个避孕套。

主持人阿丘：宋警官告诉我的同事，现已查明，日记的主人是陕西宝鸡人，化名小娟，9月4日遇害，也就是她刚从收容所里放出来的第10天。被害时年仅23岁。

记者：我不知道你在第一眼翻看这个死者的信的时候，心情是怎么样？

刑警宋兰军：我当时看了死者一些，对于她内心的一些矛盾，一些描述，一些她的情感世界以后，我感觉对我也是一种震动，我都没想到，作为一个卖淫女会有这样丰富的情感世界，我想她们应该是没有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情感。

主持人阿丘：在宋警官的办公室，我的同事见到了小娟的丈夫小刚，来领取妻子遗物的他，这也是第一次见到这115篇日记和这上百个小星星。

小刚看到遗物，双手捧着妻子的日记和星星图案，颤抖着手小心翼翼的拆开，叹气。

小娟的丈夫小刚

小刚：我当时突然间，感觉到我媳妇儿特别命苦，她这一辈子如果我不好好照顾她，她太命苦了，我感觉我媳妇儿很可怜。

主持人阿丘：小刚说，小娟的家，在陕西省麟游县的一个贫困山区，因为父亲去世，家境贫寒的小娟未能完成学业就早早出门打工。2003年的一天，在前往兰州打工的火车上，两人一见钟情。

记者：你还记得你当初怎么认识她的吗？

小刚：记得。真的记得。我记得很清楚，还是在火车，在那个时候，我那个时候在干保安，干保安，完了以后她就在那边卖衣服来着，我下班的时候我买衣服去了。给我买衣服去了，反正就闲聊起来，她说她是宝鸡的。

小娟手写的一首诗

“缘分：

地球是圆的

我们随着它旋转

当我转到了这里——

遇到了你

朋友，这就叫缘分。”

小娟嫁到的地方，甘肃省华池县的一个偏僻乡村。从这里不管是到乡上还是县城，走路都要四个小时，崎岖的山路上，只有摩托车和一种当地人称为“三马子”的三轮车才能通行。

去年二月，就在这个收拾一新的窑洞里，小娟和小刚结婚了。结婚是让人欣喜的，可也正因为这场婚礼，让他们欠下了一大笔债务。收拾新房、送彩礼、摆酒席，一共花了足足三万元。在这个五口之家，除了小娟婆婆之外，小刚夫妻俩和小刚的父亲和弟弟，都在外面打工。

小娟和小刚的新房

婆婆：都是借下的，都是问人家借下的，这两天人家来问我要债的，要钱要的紧张的，我砍一头猪我想卖了给人家挡帐不顶事，都是问人家借下的。

主持人阿丘：今年3月，小娟夫妇俩再次到兰州打工，丈夫在街头用摩托车拉客，妻子在服装店打工，一个月加起来也不过挣到6、700元钱。还债遥遥无期，1个月后，小娟选择了到发廊。

婆婆：钱不好挣，孩子说了钱不好挣，不容易了。遇上好人你说还好呢，遇上好人，把他还照顾的好还能挣两个钱，遇不上个好人他还挺辛苦呢，吃苦的很。有时候想回家，挣上两个钱说是他回家，说家里这个钱寄回来，我们家里困难的很，他攒上两个钱，我们老婆老汉两个给人家种个地，还个债，家里攒上两个给小弟弟接婆娘，挣钱也不容易呢，他今年出去挣钱有时候连饭也吃不上。

小刚：我们两个说过这些问题嘛。也就这样在外面奔波，反正就是尽快想办法把家里这些债还了。你想肯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反正我感觉现在脑子里乱的啥都说不出来。一提起来我总感觉太残酷了。

记者：她没有跟你说将来要怎么着？一起打工这几年？

小刚：说是肯定要说的，就说挣钱想办法把家里债还了，走到人前面，让她嫂子不要再看她的笑话。

婆婆：对我好地很，我媳妇我一天回来，去年回来，做活回来，早晨就来见我来了，我拿些啥都回来了，说妈你辛苦的很，一天挺辛苦的，还帮助我做活。

主持人阿丘：5月13日，对小娟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她在收容所里度过了自己23岁的生日。那一天在收容所里她过得很开心。

“5月13日 星期五 晴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这辈子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面过生日。老公，你给我买的鸡我好感动，开始不让带，最后还是带进来了。我们好多人分着吃了。”

“5月19日 星期四 阴”

我们下午组织活动，一个收容人员她唱了首《从头再来》，她自己都唱哭了，我也哭了。我就想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已变成了回忆。”

5月21日挂了电话后，我回到号室里就放声哭，真的，……其实当我听到你说的那句话“等你出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做那些歪门邪道的事了。”我好感动，老公，只要你能说出这句话，我已经知足了，感觉进到这里也值了。

主持人阿丘：不过，幸福对小娟似乎很吝啬，不久她得知丈夫小刚用来搭客挣钱的摩托车被没收了，紧接着7月11日，她公公又病了。

“7月11日日记，你说爸爸病了，我就心里特别难受，想哭，但在你面前，我还是没哭出来。你可知道？当我回到号室，看你给我写的信时，我就哭成了泪人。她们问我话，我一句也说不出来，我真的好伤心，好伤心。怎么会是这样？老天怎么会这样对我们？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公，我也发愁，我也烦。”

“7月13日老公我心里好乱好烦，爸爸在家有病住院而我又在里面不能去看他，如果想早点出去，还得花钱，钱在哪儿呀！”

主持人阿丘：丈夫挣钱无望，公公得了重病，自己却还在高墙之内，这个时候，万般无奈的小娟也曾写信向自己娘家的哥哥们借过钱，结果如何，她在日记里没有提到。但是，让我不解的是，在7月14日，也就是三天之后的日记里，不知道为什么，小娟的情绪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7月14日老公……你是不是在为钱发愁？别急，一切都会好的，“车到山前必有路”相信我们一定会渡过这个难关。老公，你明天回来看我吗？会给我带好吃的吗？我真希望你能给我带好吃的。不过没带也没关系，我会理解的。老公，你也别太担心，爸爸一定会好的，好人会有好报的。

主持人阿丘：从这天以后，小娟的日记里再也没有提到过困扰她和她丈夫的困难，日记里开始出现少有的明色。因为劳动勤奋，关心其他学员，小娟还被选为了所在号室的班长，也因此有了提前释放的机会。

“老公，你知道吗？我今天早上把我的那条破牛仔裤给昨晚新来的那个女的穿了，你不会怪我吧？我想你没那么小气吧？因为我见穿裙子好冷，再说我的裤子也破了，就送给她穿吧。”

“8月3日 星期三 晴

老公，今天我被刘队叫去问话，因为我的生活费交清了。她可能会往上级报，就不知道会不会批下来，真希望我是幸运的。”

主持人阿丘： 8月15日，这天，小娟留下了她最后一篇日记。

“8月15日 星期一 阴

老公，你知道吗？今天又出去了四个，都快四个月了，而我跟人家是一样进来的，为什么我还不能出去？看着她们一个个往外走，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我何时才能跨出这大门？何时才能和你团聚。”

小刚：我叔说我媳妇儿出来了，让我回来，我一下高兴坏了，我特别高兴，我高兴得当时就坐了火车，第二天就回来了。回来我就赶快，她在里面，就说馋小吃，我赶快带她到西关那边吃了……

主持人阿丘： 8月24日，小刚接到了小娟被提前释放的电话。然而，小刚并不知道，就在夫妻团聚的两天前，就在小刘离开桃树坪收容教育所的当天，她再次来到兰州市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发廊，重操旧业。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她再次作出这个选择？我们已经无从得知，小娟的日记里面也再也没有留下记录。小刚说团聚那天，就在发廊那个房间里，他们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小刚：我让她跟我走，她不走，她就说把我叔这个钱跟大哥借了还了，她就来了。我说咱们一块儿走。因为这个我本来打算回来星期五走，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星期三我就走了。当时我就知道这个问题，跟她好说，不要了，哪里能挣钱，人穷志不穷，她不听我的，我一气之下就走了嘛。

记者：知道什么问题了？

小刚：知道她好象参与了理发店这方面的问题吧。我一气之下就走了，我本来打算星期五走，我们一块儿走。星期三下午，我气得流着眼泪就那样坐上车走了。

主持人阿丘：激烈的争吵后，小刚离开兰州回到北京打工，小娟答应半个月后也来北京和丈夫在一起打工，共度即将到来的中秋节。然而，就在丈夫离开后的第5天，也就是从收容教育所出来的第10天，9月4日凌晨，小娟被嫖客杀死在这间出租屋里。

陈彦刚：我感觉我这一辈子永远提不起来做人的精神，提不起做人的精神，不管我做公交车，不管我干啥，总感觉她在身边，我们俩走过的街道，或者去过的地方。我总感觉她在我脑海里老出现，老出现。我都不知道到底以后怎么活怎么办啊？真的。

婆婆：我还说是给娃娃说好着呢，不想给娃娃添乱，我说你们两个，你们几个今年喂一头猪，你们过年回来，我想团团圆圆，今年咱们媳妇今年都回来，团团圆圆过个年，不可能了。

“6月22日 星期三 晴

老公，我们不是命不好，我们俩应该很幸运，很幸福。因为你找到了你所爱的人，我找到了我所爱的人。我们夫妻俩其实很幸福，大不了就是现在没钱吗？不要紧，我们还年轻，以后挣钱的机会多的是，不过就六个月没在一起吗？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等我出去了，我们再好好挣钱过日子吧！”

[Jia77]

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