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22 Posted 2007年8月14日 05:28 Posted 2007年8月14日 05:28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的枪声,标志着中国人民长达8年的抗日战争的开始,而时任29军副军长的佟麟阁则成了抗战殉国的第一位将领,由此拉开了中国军民为抵御外侮、慷慨赴死的悲壮一幕。 因年幼时活泼好动,常被父亲叫做“小兵”,佟麟阁的次子佟荣芳后将自己改名为“佟兵”。佟兵如今已是位80岁的老人,退休前是北京第二医院的药剂师。父亲去世那年,佟兵只有12岁。 将军之死 虽然倏乎间已过了70年,但那一幕却永远刻在我脑海里:血肉模糊的父亲被抬回来,左臂没了,身上有些地方已长了蛆,母亲一看立即晕厥过去。我站在父亲的遗体边……嫂子和姐姐给父亲擦洗干净,换上便装。我们把父亲抬进原本为祖父准备的棺材,母亲说,你们快再喊一声“爸”吧,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们全家哭成一团。看着钉子落下钉在棺材上,就像个个钉在我心里一样…… 自1937年5月后,北平的局势越来越危险,4个重要通道中,通县、丰台和南口均被日军占据,卢沟桥是仅存的咽喉。“七七事变”发生时,29军军长宋哲元正在山东省亲,任副军长的父亲肩负起军事指挥之责。在南苑召开的军事会议,他下令驻守宛平城的部队“坚决抵抗,誓与卢沟桥共存亡,不得后退一步”。 自“卢沟桥事变”爆发后,北平的形势一天比一天危急,日本人的飞机经常低空飞行,炮声隆隆,而身为29军副军长的父亲自此就一直待在军营里。平时父亲对待祖父母十分孝顺,每逢休假必回家探视双亲,但自此后,他却从未回过家,虽然他所驻守的南苑与北平城内的寓所近在咫尺。父亲在给母亲的信里写道:“大敌当前,此移孝作忠之时,我不能亲奉汤药,请代供子职,孝敬双亲。”我们都知道他前线将有战事,全家人都很紧张,但也没有办法,因为他是一位军人。 7月26日,宋哲元下令,让南苑军部撤到北平城内的中南海,主持军部工作的父亲应该首先撤离。当时南苑处于日军包围中,随时都有失守的危险。比之北平而言,留在南苑实在是太危险了。但父亲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坚守南苑。他觉得如果自己奉令撤走,必然导致留守人员军心不稳,南苑这个北平的南大门就如同拱手让给敌人一样。而南苑若失守,北平也就门户洞开。他指令副参谋长张克侠带领军部的人员奉令撤回到北平,而自己却留下来,决心与留守南苑的官兵和军事训练团的学员、大学生训练班的学生等一同誓死保卫南苑。 父亲手下有一位自16岁就跟随他的副官叫王守贤,战事吃紧时,他觉得自己随时可能牺牲,有一天他把自己的存折交给父亲,委托父亲在回城探亲时代其交给父母。不料父亲接过存折后,沉思片刻又退给他说:“你随军部撤回城内,还是你自己拿着吧!”他反倒摘下自己的金十字架交给王,让王回了城。母亲彭静智后来接到父亲托人带来的这包东西,打开一看是笃信基督教的父亲最为珍视的那个金十字架,顿时泪流满面。她知道,父亲是抱定殉国的决心了。 1937年7月28日凌晨3时,日军集结5个师团,10万以上兵力,在几十辆坦克掩护下,突然从东、南、西三面向驻南苑的国民党第29军发起空中和地面进攻。那时的南苑城已是一片火海,情势十分惨烈:炮弹落在马厩里,上百匹马被炸死。没有坚固的工事掩蔽,在敌人飞机大炮的轰炸下,29军用简陋的武器,抵挡日军数次猛攻。 11时,父亲接到命令,要撤到永定门,他带领手下边打边撤。我后来了解到,驻扎在南苑的部队,只有37师及骑兵师的一部分,和1500名学生训练团成员,共5000多人,但真正有战斗力的也不过3000人。 父亲带领的战斗力最弱的训练团学员,却遭遇了早已重兵设伏的日本军队。日军以第20师团为主力,40门重炮、30架战机的火力,集中准确地打在南苑军部东南角。寡不敌众的父亲在南苑某村遭到日军阻击,日本人把机枪架在村民家屋顶上,有幸存者后来回忆,当时遍地是被日军打死的战友,尸横遍野。 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的贴身警卫高弘锡后来告诉我们,午后13时许,父亲正在指挥部队向外突围时,两架敌机突然飞来,向他们疯狂扫射。父亲右腿不幸中弹。卫兵让他退后一步,以便包扎。但他说:“个人安危事小,抗敌事大!”并忍痛跃然上马,继续指挥部队突围。敌机再次俯冲下来,一颗炸弹正落于他的战马之下,父亲不幸头部中弹,年仅45岁以身殉国。 悲苦岁月 侥幸生还的高弘锡当天来到我们家,起初他只是告诉母亲,说佟将军受了重伤,住院了,然后把父亲随身带的一块怀表交给母亲,那不是一块普通怀表,会打点报时。母亲一看,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如果只是受伤的话,怎么把父亲这些东西都带回来? 噩耗最终没有瞒住,坚强的母亲在悲痛过后,立即决定瞒着年迈多病的祖父母,赶紧托人找遗体。第二天,红十字会派了一辆汽车去村里接回父亲遗体。当时跟随父亲的训练团学员也几乎全部殉国,阵亡学员的尸体被村民就地埋在土路东侧。 7月29日晚22时左右,我跟着母亲和家人,趁着夜色,提着箱子和包裹,扶着父亲的灵柩离开了东四十条40号,从此开始了8年的流离生活。父亲的灵柩安放在哪里,这成了一个大问题。母亲再三考虑,决定先暂放于雍和宫以东的柏林寺。因为笃信佛祖的祖父母常去那里烧香,寺里的老方丈仰慕佟将军为国献身的精神,冒杀头之罪把父亲的灵柩埋入柏林寺东跨院的地下,只砌了一个花池掩人耳目。老方丈保守寄柩秘密直到抗战结束。父亲的灵位写着“先府君胡先生之灵位”。“胡”是我祖母的姓。从那天起,我也把原来的名字佟荣芳改名为胡荣芳。 安排好父亲的灵柩后,我们一家先是躲进了东交民巷法国医院。几天后,悄悄搬到东裱褙胡同自家原来的空房子。我后来和姐姐佟亦非偷偷跑到东四十条,见家门口不时有日本汽车和日本人进进出出,一打听,家已经被日军头目南本公使霸占。 为了避免被日本人知道身份,我们一直隐姓埋名,迁居陋巷,我也不停地换学校,就是怕别人知道了身份。那几年,也有一些人知道我们的身份,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帮助,否则我们也无法度过那段艰苦岁月。 母亲为了一家人,想尽办法谋生。在火药局三条一个3米宽、十几米长的小院里,她支起了一架新买的机器,用这个机器,母亲可以把买来的白线织成袜子拿到街上去卖,再买回配给的棒子面。和从乡下逃难的亲人一起搬进这个破旧的小院后,家里再也没有任何积蓄,母亲的收入维持着20多人的口粮。 1944年我考进辅仁大学,有一次被伪警察局抓去,说我参加了某种活动,母亲为了救我,将一只金手镯卖掉。那是结婚20年时,父亲为母亲订的礼物,也是全家最后一件可以变卖的东西。为了避免受到迫害,我只好休学,离开北平。 这样的悲苦岁月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后才结束。1946年7月28日,国民政府举行隆重的国葬,将父亲灵柩从柏林寺移葬于北平香山兰涧沟的坡地上,并将西城区的一条街更名为佟麟阁路。沿途,数万民众自发摆设供桌、祭品。抗战胜利后,我们才第一次能扶着父亲的灵柩痛哭一场。 现在想起来,稍感遗憾的是,我至今都不知道那位冒死为父亲保留8年灵柩的方丈的名字。 壮志未酬 父亲原名凌阁,字捷三,1892年10月29日出生于河北高阳县一农民家庭,是满族人。7岁时拜舅父胡先生为师,熟读经史,擅长书法。16岁时凭书法功力考入高阳县衙做了缮写员,每月可挣10两银子养家。 父亲不甘于县衙中的刀笔吏生涯,1912年20岁时投入冯玉祥的部队。由于父亲能文能武,很得冯玉祥赏识,升迁很快。在冯玉祥麾下,从最初的哨长、排长、连长,一步一步升到营长、团长、旅长、师长乃至军长。在长达27年的军旅生涯中,父亲的练兵一向以严格著称。他也是冯玉祥西北军中最得力的将领之一。 父亲是那个年代典型的中国军人,律己、爱国。他特别崇敬文天祥、岳飞,在张家口任职时,在馒头山上盖了座岳飞庙。他常说,如果我们国家多几个文天祥、岳飞,就不会被欺负了。 多少年以后,父亲当年的部下仍断断续续找到我或者写书,回忆当年的佟军长激荡人心的言行。“衅将不免,吾辈首当其冲,战死者荣,偷生者辱。荣辱系于一人者轻,而系于国家民族者重。国家多难,军人应马革裹尸,惟以死报国。”父亲有一次在给军训班讲课时专门安排了一个特殊内容:看工匠师傅怎样磨大刀。他对学员们说,今天他们流汗磨刀,就是为了拿日本人的血试刀。那首《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就是写给当年29军在喜峰口英勇杀敌的赞歌。 每年的清明和7月28日,我们全家都会去父亲墓前祭拜。每次去,我都会默默对父亲说一些话。我经常想,父亲以己之死唤醒了一种更强大的民族精神,他的血没有白流。(口述◎佟兵 记者◎李菁) 相关阅读:将军殉国最后时刻 1937年7月28日,北平大战开始。时任国民党29军副军长的佟麟阁将军率部不畏强敌,奋勇抵抗。日军倚仗武器装备的优势,将29军切成数段,分割包围。中国军队处于各自孤军作战之境地。部队在敌人炮火和飞机的狂轰滥炸下,损失惨重。佟麟阁与132师师长赵登禹誓死坚守阵地,指挥29军拼死抗击。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当佟麟阁奉命向大红门转移时,途中再遭日军包围。在组织部队突击时,佟麟阁将军不幸壮烈殉国,时年45岁。 将军殉国后,毛泽东在延安高度评价佟麟阁等国民党抗日将领,称赞他们在执行抗击日本侵略者的“神圣任务中光荣地壮烈地牺牲了”,他们“给了全中国人民以崇高伟大的模范”。 不久前,笔者来到了北京市丰台区时村,采访了当年目睹佟麟阁将军牺牲的乔德林老人。这里记述的是乔德林、高洪锡和佟麟阁将军的儿子佟兵对将军殉国最后时刻的回忆。 已82岁的乔德林老人目睹了佟麟阁将军牺牲的场面 “战死者光荣,偷生者耻辱。荣辱系于一人者轻,而系于国家民族者重。国家多难,军人应当马革裹尸,以死报国。”这是佟麟阁将军在一次军事会议上表示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慷慨誓言。这一誓言在1937年7月28日这一天成为将军殉国的明证。 那天凌晨,日本军队突然从东、南、西3面向驻南苑的国民党第29军部队发起空中和地面进攻。佟麟阁率领200名训练员战士准备撤回北平。这些训练员战士基本上由当时的学生组成,武器装备较少,无作战经验。佟麟阁完全可以不管这些学生一个人先走,但佟将军认为他们有知识,是未来的栋梁,遂决定率领其中一部分突围回北平。 部队跨过凉水河时,发现通往永定门的大路被日军封锁,在向东寻找通往左安门道路的途中又与日军遭遇。佟麟阁只好率部向北进入时村,但就在如今北京市丰台区的时村,部队遭到了日机的扫射和日本陆军的阻击。 今年82岁的时村村民乔德林老人亲眼目睹了当时佟麟阁将军牺牲的场面。7月28日上午,时村以南的九龙山遭到日机的轰炸。九龙山有29军的工事。那里发生了激烈战斗。时村也发生了中日两军的战斗。日本兵占据了村庄,在房顶上布设火力点向南边青纱帐里的29军扫射,仅乔德林家房顶上就架着两挺日军机关枪。 而此时乔德林躲在自家院里挖的地洞中,他在洞里都能听到外边当当当的枪声。当时机枪子弹壳顺着房脊哗哗地落到他家院里,有的还掉进了地洞里。 枪打了有一两个小时。随后,伪保长带着日本兵在村里挨家搜寻29军官兵。日本兵走了以后,乔德林去查看了自家的庄稼和菜地。 时村东头偏南有一条南北向的土道,周围都是庄稼地和坟地,庄稼地主要种棒子(玉米),还有高粱和蔬菜。当时乔家地里的棒子齐刷刷都被机枪扫射打倒了。 由北向南延伸的时村土道在中段与由西斜向延伸过来的土道交会。两条土道的交会处自然形成了一块三角地。三角地界内是乔德林家的菜地——山药架。种山药要搭架,山药架有一人多高。乔德林发现山药架旁,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乔德林上前看了一眼。他一瞅就觉得死者是个当官的,而且脖子上戴着一条明晃晃的项链似的东西,当时还有一个卫兵藏在山药架里护卫着他。 这时村里有个姓黎的地痞,人称“麻头”。他胆子大,伸手从将军的衣服里把那个看似项链的东西拉了出来,结果是一块怀表。当时他要从尸体上摘下这块怀表,那个卫兵出来制止了他。正是这块怀表,确认了佟将军的身份。 高洪锡回忆说,佟麟阁将军被敌机扫射两次中弹 这名卫兵叫高洪锡,是佟将军的贴身警卫。据高洪锡回忆说:“为了减少撤退中的伤亡,佟麟阁将军决定在南苑通往北平的要道大红门附近掩护队伍。敌机还在不断地沿公路轰炸。我们撇开公路循小路分散行进。抵达大红门后,佟麟阁立即下令:不论哪个部队撤退的士兵,都要统一编组,凡是军官都出来指挥,组织起来,统一撤退,并在大红门东边的土山上设置了瞭望哨,观察各部队的行动。午后1时许,我们正准备起身去北平,两架敌机突然飞来,向我们疯狂扫射。佟麟阁将军当时被射中腿部。我们劝他退下。他执意不肯,说:‘个人安危事小,抗敌事大。’后来他又被射中。这时我和王树勋赶忙上前扶住佟麟阁将军,只见他腹部鲜血直流,额头大汗淋漓,双眼紧闭,一句话也说不出。我打算扶他到附近的青纱帐里包扎一下,然后再去北平,可是只走了十几步,他就停止了呼吸。” 高洪锡回忆中说佟麟阁将军是被敌机扫射中弹而死的。地点在设置瞭望哨的大红门东边的土山附近。大红门东边的土山即九龙山,九龙山附近的青纱帐即为南顶村、时村的庄稼地和菜地。佟将军牺牲的准确地点因见证人都已故去,现已很难确定。 高洪锡回忆说:“我们抬着佟麟阁将军的尸体设法送回北平,刚要行动,几架敌机又来轰炸扫射。没办法,我们只好把将军的尸体暂时隐藏起来。稍后我只身一人钻进青纱帐,跑回北平报信。第二天红十字会出车把佟麟阁尸体运回北平家中。”对于将军遗体的隐藏地点,在高洪锡的回忆录中没有说明,但是乔德林老人的回忆却提供了准确地点,即时村土道三角地乔德林家菜地——山药架。 据佟麟阁次子佟兵回忆说,高洪锡到家中报信时带回的遗物中,有一块怀表。这不是一块普通的怀表,是一块会打点报时的怀表。由这块怀表可以对证隐藏在乔家山药架里的遗体正是佟麟阁将军。 佟麟阁的儿子佟兵说:“柏林寺方丈出于对父亲抗日爱国的敬慕,冒着杀头的危险,坚守了9年寄柩的秘密。” 据佟兵回忆,当高洪锡拿着这块怀表见到我母亲时说父亲住院了。母亲问他怎么连怀表你都带回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只好告诉母亲说父亲牺牲了。当时我们听到父亲牺牲的消息时,感觉天已经变了。 “七七”事变开始后,父亲驻守南苑军部一直未回过家。他曾经托人将所佩项链捎回家交给母亲留念,以示誓死报国的决心。不想父亲果然身先士卒,慷慨赴死。 第二天,我们家联系到唯一可以自由出入城的红十字会。红十字会派了一辆汽车去时村接回父亲的遗体。乔德林老人说当时汽车停在南顶路过不来。村民用排子车将佟麟阁遗体抬上汽车运回城。那些在时村阵亡的29军的官兵由村民们集中掩埋在时村土道两侧。 据佟兵回忆说,父亲的遗体拉回来之后放在花园的一间房子里。当时父亲满身是血,血肉模糊。母亲一看就晕过去了。把母亲搀走以后,嫂嫂、姐姐给父亲洗身上,整理好后换上便装,装点起来。这些情况在我们孩子心中,是永远都忘不了的。 晚上大约10点,佟兵跟着母亲趁着夜色扶着父亲的灵柩离开了家里,经过慎重考虑,把父亲的遗体藏在北京市雍和宫附近的柏林寺。当时寺中方丈出于对父亲抗日爱国的敬慕,冒着杀头的危险,坚守了9年寄柩的秘密,直到抗战胜利后国葬于香山。 1945年后,北平市政府将南沟沿改名为佟麟阁路,以示纪念。新中国成立后,北京市人民政府对北京香山脚下蓝涧沟的佟麟阁烈士墓进行了多次修缮。 69年过去了,对于佟兵来说,父亲当年的谆谆教导——“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要以诚恳态度对人、负责态度任事”、“见富贵而生谄容者最可耻,遇贫穷而作骄态者贱莫甚”让他至今不忘。他说:“父亲其实完全可以不牺牲。现在想起来,他有点求得一死、舍身成仁的意味。” 69年过去了。对于乔德林老人来说,当时曾架着机关枪的老屋早已被一排气派的高层住宅所取代,曾经的山药架变成了几间卖建筑砂石的平房,但老人和时村的村民至今依然传诵着佟麟阁将军和29军官兵为国捐躯的事迹。 (中国国防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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