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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视角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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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l: 公元一五九二年,也就是明朝万历二十年,李朝宣祖二十五年,日本乱世枭雄丰臣秀吉挟平定岛内战国局面之余威,为着实现自己征服天下的野心,在本国的文禄元年,悍然下令发动侵朝战争,这一打就是七年,日本称为“文禄庆长之役”,中国称为“万历朝鲜战争”,朝鲜称之为“壬辰卫国战争”。

这一年的四月十三日,日军先锋小西行长部一万八千人,乘船七百余只,由对马海峡渡海,占领釜山。继而加藤清正等部相继在釜山登陆,十五万倭兵分道北进,不久即突破临津江天险,二十万朝军全线崩溃。

朝鲜李朝内部党争不断,政权昏庸,在日军进攻面前束手无策,三千里大好江山多半沦于敌手,朝将李谥战败之后,对凶恶的入侵者评价竟是:“今日之敌,似如神兵!”

国王李昖被逼无耐,仓皇北逃新义州,遣使向明朝求援,明朝有识之士也指出“关白之图朝鲜,意实在中国。”

明神宗朱诩钧闻奏淡淡一笑:“倭人弹丸鼠国,早几年犯我海境不逞,今日竟敢复返侵我藩邦?真是不自量力,告诉兵部,就近从辽东派支兵马,把倭人赶下海去。”

日本军队一路烧杀劫掠,不到三个月,连下汉城,开城,直达平壤,在这种险境下,只有时任全罗道左水使的朝将李舜臣仍坚持在海上与日军作战。

七月十七日,辽东副总兵祖承训奉旨率五千明军铁骑奔袭平壤,与装备了铁炮(日式火绳枪)的日军展开巷战,伤亡三千余人,大败而归!日军前锋直逼鸭绿江畔,大明边关危危可及,战报传来,万历帝极为震惊,方觉日本实乃劲敌,于是招聚朝臣廷议,制定了“援朝鲜,存属国,以固门庭”的战略方针,决心派出重兵抗倭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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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鏖兵玉浦

一五九二年五月七日上午。

薄薄的晨雾笼罩着朝鲜巨济岛附近的玉浦港,码头上泊着五十余艘荷船(运输船)和护卫战船,港内大批士兵正在向岸上搬运着粮草物资,这是日本第二输送舰队的主力。

“总算到朝鲜国了,在海上颠簸了好几个晚上,终于可以在陆地上好好睡上一觉,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两位老爷这时或许已经打到鸭绿江边了吧,我这粮米转运使,也要加油干才行啊。” 舰队指挥官芥川右兵卫手拄战刀,望着眼前忙碌的士兵们,脸上浮起了笑容。

“快看,那是什么?”岸边几名武士的喊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顺着声音,芥川右兵卫努力透过晨雾抬头向海上望去,只见海平线上出现了一群黑点,黑点迅速的移动,近了,更近了!竟是一支庞大的舰队向这里驶来,足有七十多艘,是敌人吗?朝鲜水军不是已经在闲山岛被九鬼嘉隆老爷歼灭了吗?是了,这定是琉球守龟井兹矩将军的舰队远途而来。

“看那旗号,不是我们的,朝鲜人,是朝鲜人的船队!”突然士兵们惊叫起来,这喊声像触电一样,击中了每个人的神经,顿时码头上一片大乱。

不可能啊,他们是从那里冒出来的呢,芥川右兵卫握住刀把的手有些颤抖了,突如其来的战情,让他既震惊又激动。

“朝鲜军没什么可怕的,大家不要乱,赶快上船,让我们去攻击他们!”果然来的是敌人啊,好吧,看我芥川右兵卫的,玉浦海将是你们朝鲜人的葬身之地!芥川心里想着,沉住气,大声哟喝着率众登船拒战。

朝鲜战船迎风破浪,直扑玉浦港,为首的舰上,立着一位头戴宽沿高帽,身穿白衣黑甲,长须飘飘的中年男子,他手扶箭垛,眼神锐利,不顾海风吹面,紧紧盯着从港口内乱纷纷驶出来准备迎战的日船,这人正是朝鲜水军不世出的奇才,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将军。

李舜臣自小家境贫寒,母生四子,他在“羲、尧、舜、禹”四个兄弟中排行第三,称作“舜臣”,八岁起就上山砍柴贴补家用,十七岁时当上了狱卒,三十二岁中武举,后来提升为看衙门的下级军官,在国内平乱中他屡立战功,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终于在四十七岁时被委任为全罗道左水使。

李舜臣在水军方面有其独特的见解,当朝鲜陆军仍将刀矛弓箭作为战斗的主要武器时,他已经将火铳、火炮运用到战船上了。李舜臣的存在,是当时朝鲜的大幸,他给侵朝日军带来了长达七年的海上噩梦。

“将军,庆尚右水使元均大人发来旗号,请您放心进攻,他将全力掩护大人的后方,誓与来犯倭酋死战到底!”“是么,但愿如此。”李舜臣眉头微皱,哼了一声又继续注视着逼近的敌船。

“倭船明明在前面,就算敌人真的从后面来袭,元均大人怕也是要掉头先逃的!若非他胆小怯战,庆尚水军怎么会败的那么惨,叔父,我看……”“嗯?”李舜臣脸色一沉,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的侄子李莞,李莞忙改口道:“是,将军!”

李舜臣神情和缓了些,“这些话不该你说的,旁边还有那么多的将士,大敌当前,不要扰乱军心!”李莞心中一凛,忙拱手道:“末将明白,请大人恕罪。”

“罢了,你看!倭船阵形纷乱,显然没有防备,今日奔袭玉浦,我们无需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出击,歼灭当面之敌!李将军听令,请你率板屋船(朝鲜主力战船)三艘,去把倭贼战船和运输船分割开,不成功,休来见我!”

“是!”李莞响亮的答应着,转身下了帅船,乘轻舟上了自己的战船。迅速升起了象征前锋突击的虎头旗,螺号长鸣,率队直冲向悬挂着长条幡旗的日本船队本阵。

朝军大队战船在玉浦洋面上呈扇形散开,在三艘前锋船后布成三排阵,紧紧跟随。

“是楼船?可恶!快拦住它们!” 芥川右兵卫大叫着,站在座船最高处,指挥着十几艘日本小早船将三艘板屋船团团围住,顿时乱箭齐发,铁炮也频频开火。

李莞指挥的板屋船全长三十米,有箭楼一座,士卒两百人,橹四十五支;配有大口径火铳三十八支、有效射程约百步,以及大量的弓箭飞弩;船体两侧包上铁皮,可以抵挡箭矢和火铳子弹,战斗力和冲撞力在那个年代来说,是非常惊人的。

“倭船围上来了!”“听我的命令,两舷火铳打火,瞄准,齐放!”朝鲜军的火铳分为“四箭、八箭铳筒”,“天、地、玄、胜字铳”等,利用火药助推来发射嵌满铁片的木矢或火箭。这时只听轰的一阵巨响,从两舷箭垛后喷射出两排红光,围攻的日本小战船上顿时惨叫声一片,“火铳手装药,弓箭手掩护!”李莞从容不迫的指挥着战斗。

芥川右兵卫的座船为一艘中型安宅船,日本战船基本有四种:小早船、关船、安宅船、铁甲船。因为日式铁甲巨船航速极慢,只能近海作战,所以出征朝鲜的主力舰多为安宅船,分大中小三号,船上有屋,屋顶有箭楼,士兵可站在箭楼上居高临下作战。

“铁炮齐放!”芥川右兵卫这时拨出太刀指向朝船,(注:太刀是典型的日本刀,具有较大弯曲度,刀身约两三尺长)一声令下,安宅船上三十枝铁炮(日式火绳枪)轰的发射,朝鲜水军皆伏在箭垛后,铁炮子弹打在铁板上砰砰作响,激起白烟一片。

“混蛋,这样下去怎么可以,喷火船,快冲上去开火!”芥川右兵令士兵用旗语指挥着两艘喷火船迎了上去。

日军喷火船装备着喷火筒八具,用来驶近敌船,然后喷出以煤油为主的混合燃料,将敌船烧毁。

“拉开距离,先把它们消灭,再去打倭人的运输船!”李莞大声命令道,朝鲜板屋战船有橹四十五支,一齐摇动,马上把日军喷火小船甩在身后十丈多远,前面阻拦的日本小型战船根本挡不住朝船冲击,连忙逃开。

“听我的命令,船尾火铳点火,放!”只听惊天动地一片响,朝鲜战船猛烈开火,弹丸和飞矢落在日喷火小船旁边,掀起无数的水柱,喷火船左摇右驶,拼命规避,助战的另两艘朝鲜战船也自旁夹击。“完蛋了,要命的快跑吧!”倭船上的士兵绝望的大叫着,纷纷跳下船去,两艘喷火船几乎同时腾起烈焰,很快沉没在玉浦洋中。

这时李舜臣指挥的大队朝鲜战舰已经加入战团,二十艘大型板屋船在前猛攻,五十余艘挟船和鲍作船(中小型战船)自两翼包抄,火铳、弓箭一齐施放。日本水军在朝军精心策划的进攻面前无力还击,纷纷败退。

“右兵卫大人,朝军战船炮火猛烈,数量又多,再这样打下去咱们恐怕是要全军覆没了!”一名偏将上前道。“什么?要我撤退吗?笑话,大和武士怎么可以败给无能的朝鲜人,我坚决不退!”话音未没,数枚火铳发射的木矢击中了安宅船的帆桅,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船上日军见状大骇,在甲板上四处奔窜,乱作了一团。

“大人,船着火了,怎么办!”“这个,看来……我军有必要先行战略转进,等汇合龟井兹矩将军的舰队后,再收拾朝鲜人不迟!”芥川右兵卫脸色苍白,颤声道。

“右兵卫大人英明,足轻小使,快扶大人换乘快船,我军全速回港,向岸上战略转进!”偏将狂喊道。

日舰队在朝鲜水军的猛攻下,边打边撤,不断有受伤的日船冒着烈焰沉入海中,残存船只仓皇退入玉浦港,依托岸上炮火的保护,龟缩不出。

“将军,我们胜利了,倭兵被我们打败了!”“这才只是刚刚开始,”李舜臣放下千里镜,回头对兴奋的部将们说道:“我们要切断倭人的海上补给线,这样,在我国内陆的侵略军才会失去会作战必须的粮食、武器、马匹、火药、草料。下一步,我们要寻机与倭贼主力舰队决战,狠狠的打击他们,为了国家,望众将与我共进退,誓死战斗到底!”“是!”众将齐声应道。

李舜臣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放眼望着海面上四处飘浮的日船残骸,心中涌动无限豪情:九鬼嘉隆,听说你是日本第一海将,素有海上秀吉之称,不知道你现在那里呢?来吧,我的龟船部队即将练成,让我们较量一下,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玉浦之战,从早晨战至下午两时,在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将军的指挥下,朝军英勇奋战,大获全胜,歼灭日船二十六艘,已方无一船被击沉!此战是壬辰战争以来朝军取得的第一次胜利,在陆地上战无不胜的日本军,终于在海上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五月二十九日,朝日两军又展开了第二次大海战—泗川海战,李舜臣在海战中,动用了他的秘密武器“龟船”。龟船是朝鲜人很早就发明的一种战船,船身装有硬木制成的形似龟壳的防护板,故叫龟船。

李舜臣改进了龟船的结构和设备,把船身造得更大。每艘船身长十余丈,宽一丈多,甲板之上有厚木制成的顶盖,并且裹上铁板,可以掩护船上水军避免敌人火器投射,顶盖上和甲板旁,装着许多尖锐的大钉和铁钩,使敌人不敢攀登,船头上安装着一个大龙头,上穿两个大炮眼,头尾都装有金属尖杆,必要时可用来撞击敌船。船身前后左右有七十四个枪眼,射手可以伏在内部施放火器。船身两则又各设十支大桨,全部划动,急驰如飞。加上船身很大,可以装载很多饮水和粮食,这使龟船更适于水面久战了。

泗川海战,朝鲜水军驾驶龟船击沉了敌舰十三艘;六月二日、五日,在李舜臣率领下,朝军在唐浦海域再次与日军展开连续激战,击沉九州大名龟井兹矩的旗舰。五日,消灭了加藤清正属下战舰三十三艘。六日,全歼日海军名将来岛通久舰队,当场击毙来岛通久。七月八日,在闲山岛海战中击败了胁阪安治水军,日舰被毁三十九艘。十日,击沉了九鬼嘉隆的旗舰“日本丸”号,并焚毁日舰四十二艘战舰。九鬼嘉隆仓皇逃遁,……

在朝鲜陆军一触即溃的形势下,朝鲜海军在李舜臣将军的率领下取得了一连串令日军瞠目的胜利,由于失去了制海权,海上交通补给线被切断,加之朝鲜半岛人民组织义兵不断反抗,日军的进攻被迫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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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义兵的抵抗

九月的咸镜道,秋风萧杀,日军所过之处,落叶不再是黄色,而是鲜红的血色,一座又一座村子毁在日军的烧杀劫掠中。

山路上,一百多名日本武士正悠闲的纵马向前轻驰,有的鞍上挂着数颗血淋淋的头颅,有的马背上驮着抢掠来的财帛,为首二人头戴头角盔,身披重铠,趾高气扬。其中一个是饭田角兵卫,另一人叫森本仪太夫,他们都是日军左路先锋加藤清正手下的悍将。

“我说,咱们大军一到,朝鲜军望风披靡,早知如此,关白大人只需派加藤将军一人来朝即可完功,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我部进展顺利,不知道小西将军那边现在怎样了呢。”饭田角兵卫一边看着路边的秋景,一边兴致勃勃的向森本仪太夫道。

“他嘛,那个药材小贩,现在又说什么水军新败,中华大明朝又出了兵,补济艰难不可妄动,非得固守待援不可,我猜他八成是在平壤城里享福呢,朝鲜水军虽然厉害,但总得依托陆地补给吧,等我们攻占了咸镜道,断了敌人后路,看到了关白大人面前他还有什么话。”森本仪太夫不屑的道。

“是啊,小西弥九郎那个人,狡诈滑头的很,而且没有义气,想当年如果不是靠加藤将军出兵帮他平定了肥后国天草地方的暴乱,他会有今天吗,可是六月份他和加藤将军在忠州会师时,居然会因为争夺战利品而和将军翻脸;崇尚佛教的主公一怒之下刀劈了小西行长视若神明的天主像,你猜他怎么样?”

“到底怎么样了?”森本仪太夫好奇的问道。“这个天主教徒马上拨出短筒铁炮对准了加藤将军,我就在旁边,当时握刀的手都出汗了啊,心想要是他敢开火的话,我就抽刀劈过去!还好直茂殿在场力劝,才没有闹出大事来。”“竟然这样啊,太不像话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真的火并啊。”

“就是说嘛,所以从那以后,主公就非常憎恨弥九郎啦,这一次如果大明出兵援朝,正好可以由他挡一挡,吃些苦头。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跟随主公荡平朝鲜境内乱民的抵抗力量,为下一步进军中土打好坚实基础。我们未来真正的对手,还是鸭绿江对岸的大明帝国啊。

“没什么了不起的,小西行长不是已经歼灭了上次援朝的明军吗,我看大明不过是只纸老虎,听我父亲说,他年轻的时候追随王直大殿在中国沿海和明军作战,一个日本武士可以对付十几个明朝士兵,这样的对手,又有什么可怕的呢,饭田君,不要庸人自扰啦。”

“是嘛,这样就太好了,能够征服我们敬畏了数百年的天朝中国,那怕只是想一想,也是十分令人心动啦。”饭田角兵卫神往的说道。

“放心吧,到那时候,面对无数的金银财宝,中华女子,饭田君怕是要挑花眼了哟,哈哈。”

两个人说到得意处,不禁开怀大笑,似乎日军现在已经站在了北京城头上,用倭刀肆意切划着中国的锦绣江山和人民。

嗖!嗖嗖!突然道边的树丛中锐响连声,紧接着十几名武士惨叫着跌下马去,“不好,有埋伏?”饭田角兵卫一惊,忙滚鞍下马,摘弓搭箭。

“是朝鲜乱民!跟我来,杀掉他们!”森本仪太夫拨出野太刀(长度超过三尺以上的太刀,利于马上使用。),一磕马镫,当先冲进林去,“冲过去,杀棒子!!”百十名骑兵从惊乱中醒过神来,纷纷拨刀挺剑,紧随其后。

“杀倭狗!保家卫国啊!”从树林中跳出数百身着白袍黑帽的朝鲜民众,呐喊着迎了上来,又有六七名日本骑兵被箭和石块击中落马,可是瞬息间,马队已经席卷而过,“斩!”寒光闪处,森本仪太夫挥剑斩杀了当前的敌兵,看也不看,纵马狂驰冲进大队朝鲜义兵中,一连斩翻数人,杀杀杀!!!

朝鲜义兵虽然被日骑冲的七凌八落,可是仍然手持刀棍奋勇拒战,不肯退后半步。

“倭狗看刀!”森本正杀的性起,一名头戴翅帽的大汉手持长柄镰刀拦住了他的去路。“你是何人?”“你爷李福男!”

“好啊,咸镜道的乱民首领,讨死吧!”森本仪太夫大喝一声,将太刀高高举起,催马上前,他使的是日本鹿岛新当流刀法,讲究的是“一击必杀”,刀法本身霸道,加之借着马的冲力,这一刀斩落,直如雷霆万钧之势,不可阻挡!

李福男使的这镰刀也不是随便挑选的,在朝鲜武术中,长柄镰刀自成一路,属于器械流中极有实战力的兵器,李福男本身亦是跆拳术高手,那本领岂能差了,此时见森本这一刀劈的猛恶,不甘势弱,叫一声“来的好!”身子闪在一旁,避开马头,镰刀迎刃而来,铛的一声响,双般兵器相撞,激出点点火星,李福男连退几步,手心震的发麻。

森本仪太夫狂叫一声,拨转马来举刀又砍,李福男奋力死战,两个人斗在一处,太刀对镰刀,这一交手竟是打了个旗鼓相当。

其他的朝鲜义兵可没有李福男的本事,他们大都是当地的百姓和打散了的朝鲜败兵,只是因为不堪侵略者的暴虐,怀着一腔爱国的热血组织起来战斗,虽然一开始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可此时正面交锋就不是对手了,很快处于下风,日本骑兵在饭田角兵卫的指挥下往来冲突,朝鲜义兵死伤惨重。

“大伙撤啊!”李福男见势不好,心知不可久战,忙虚砍一刀跳出战团,领着残余义兵边打边向树林深处撤去。

“杀掉他们,一个不能跑了!”森本仪太夫厉声喝道,催马紧追不舍,朝鲜义兵都是步战,虽然交替掩护撤退,却始终摆脱不了日军的追击。

眼看日骑兵四面兜围,就要将这股义兵聚歼,突然平地一声巨响,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骑兵连人带马炸倒在地。

“是地火雷!”森本仪太夫惊怒之下,本能的勒住缰绳,战马嘶叫着人立起来。

轰!轰!在朝鲜义兵和日本骑兵中间爆炸声一连串响起,整个树林笼罩在浓烟之中。紧接着几十名黄袍僧侣从树上跳下来,连连拉弓射箭,日军抵挡不住,连忙伏倒,放箭对射。

好一阵,待的浓烟散去,再看林中,只剩下尸体和乱丢的兵刃,李福男和他的义兵都已不知去向。“你们跑不掉的,快,我们马上回城向加藤老爷报告,派忍兵来对付他们!”森本仪太夫恶狠狠的喊道。

已近黄昏,寒鸦啼鸣着掠过山腰,数百朝鲜残兵和僧兵在密林中艰难的行进着。

“知远大师,亏的你带人赶来接应,否则今日一战,我们到底都要被倭人砍了头去。”李福男感激的向一名老僧说道。

并排行走的老僧约有六旬左右,手中提着长棍,鹤发童颜,闻言笑着道:“李义士不要客气,我奉师兄休静禅师之命来接应你们,倭人犯境,守土之责人人皆有,也亏了我有这地火雷之法,此法乃是当年我游历中国时一位奇人传授给我的。想不到今日立了大功,倭人势大,只可智取不可硬拼,凡事还需从长计议。”

“大师说的有理,听说明朝已经发兵援救我国,不久大军将至,那时咱们再和倭人决一死战不迟!”

“真希望他们早些来啊,全靠他们了,前面就是华能寺,请大伙到小寺暂歇一晚吧,这许多受伤的战士,也需用些药才好。”“大师说的是,那我们就叨扰了。”“不必客气,义士请。”

夜色沉寂,月亮悄悄的爬上了树梢,银色的月光洒落下来,把这山林野寺衬显的格外清幽,疲惫的义兵们横飞竖八躺在华能寺大殿中歇息,大多已经睡去,禅房中亮着微弱的灯光,李福男和知远大师还在低声谈论着对时局的看法,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平静,突然,一声枭鸣,只见从黑漆漆的丛林中闪出十几个蒙面黑衣人,极快的扑到山门前,紧接着林中呼拉拉冲出一片黑影,足有六七十个。

“什么人?啊……”门前放哨的义兵大惊,刚要呼喊示警,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已被迎面掷来的飞刀刺中脖颈,哨兵闷哼着抛了扎枪,栽倒在地。一招得手,蒙面客们脚步不停,手提长刀撞开山门,一拥的冲进寺去!

李福男与知远大师正在禅房密谈,忽听的外面大殿上喊杀声一片,正不知何意,脚步声响,一名僧人跑进来急急禀报:“方丈师傅、郑爷,不好了,倭人偷袭,已经杀入寺来了!”“有多少人?”“黑暗中看不真切,估摸总有百十人。”李福男心中稍定,与知远大师对望一眼,心中暗想,虽经白天苦战,损折了不少人手,可退到这寺里的还有三四百之多,虽被倭人占了先机,全力一拼却也不见得就输于他。

“不要慌,来的正好,今晚咱们把这股倭寇吃定了!”李福男说罢振奋精神,抄兵刃冲出了禅房。

知远大师暗忖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此番来袭的敌人定然十分的扎手。想到这儿不敢怠慢,回身从蒲团下抽出戒刀,招集了十几名健壮武僧也跟了出去。赶到大殿,只见刀光剑影,双方已经混战在了一处,义兵虽众,竟不是来袭敌人对手!

杀入寺内的这近百名黑衣人,个个手执锋利的倭刀,十余人一伙,分为八九伙,似鬼魅般在人丛中纵横来去,所到之处,义兵挡者披靡,纷纷被砍倒在地,李福男与知远大师见不是头,厉喝一声,双双杀入战团,直扑最近的一伙黑衣敌众,身后十余名武僧挺刀抡棒紧紧跟随。

知远大师奋勇向前,手起刀落砍翻两名黑衣人,当面敌人连忙后退,这时忽的从斜刺里又窜出一名黑衣健者,挺刀直刺知远,知远挥刀拨开,反手进招,那黑衣人“咦”了一声退后数步,将倭刀往怀中一抱,伏身低喝道:“少林刀法!你是中土少林派的高手?”

知远大师提刀跃开,扬眉冷笑:“不错,阁下是何人?”“服部正就!”“正成是你什么人!”“家父大名也是你提的么?”知远大师倒吸一口冷气,怪不得敌人这么强,原来今夜来袭的敌人竟全是‘伊贺组同心’的扶桑忍者!

丰臣秀吉时代,日本忍者中有著名的四大高手:即伊贺的百地丹波、德川家的服部半藏正成、北条家的风魔小太郎,以及杂贺众的首领杂贺孙一。这四人每一个都是名声显赫,武艺超群的人物。

知远大师暗惊之余,不知服部正成是否也到了,如果‘鬼半藏’出马,今日怕是凶多吉少,服部正就也是心中暗惊,这老僧武艺高强,中土大明朝已经兵发朝鲜国,难道少林派的高手也跟来了么,这可大大的不妙。

要知当年戚继光抗倭时,军中颇多武林高手助战,少林派更是其中的主要力量,屡次交锋,让倭人吃尽了苦头,今日竟在此处相逢少林高手,怎能不让他胆寒,又斗数合,见除这老僧外,其余义兵及武僧中并无武功出众的人物,这才心中稍安,他生性残忍,敌人武功越是高强,他越是要杀之而后快,做为一名忍者,获得最大的成就感,莫过于杀掉一个最值得杀掉的对手了。

二人双刀对战,旋进旋退,十几个照面不分胜负,服部正就杀的性起,低啸一声,细长的太刀在手中舞了个刀花,急速碎步上前,快的难以想象,手起一刀斩落!

“东赢一刀斩?”知元大师忙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呔!”退步横刀,铛!的双刀相碰,激起一溜的火星,服部正就借势变招,太刀划过一道寒光,直斩对手腰腹,知元大师左闪右架,铛铛铛!服部正就纵高伏低,一口气连劈十七刀,这十七刀,若是换了旁人,那地上就得躺着十七具尸体,好个知元大师!六十多岁的人了,身手敏捷此时竟不输于少年,生死一发间手中单刀使开了,竟连接了这十七式杀招!

服部正就叫声“好和尚!”一个空翻退出十余步,身子后退,左手连扬,三点寒星疾射知元僧面门,知元大师忙使个铁板桥,间不容发之际让过暗器,刚起身,服部正就急速碎步又闪电般到了面前,双手握柄“刷”的倭刀斩落!知元大师毕竟年岁大了,这一招铁板桥使的虽好,起身却慢了些,脚下尚虚,百忙中挥刀对攻,扎向他小腹,明知敌人这一刀难挡,竟是要拼个同归于尽!

服部正就只好变招去挡,双刀相交,铛的大响,二人借势跃开,知元大师暗叫一声惭愧,紧了紧手中刀,严守门户,细看对手招路变化。

这时黑暗中双方混战作一团,不时有人中刀中枪倒地,忍者虽然强悍,但朝鲜义兵个个奋勇当先,拼死的搏斗,不肯退却,一时间大殿里喊杀声震天,知元与服部正就斗在分际,服部一刀砍来,知元后退趋避,暗夜中不防身后一名忍者悄悄扑上,手持短刀猛的扎进知元僧的腰间。

知元大叫一声,反手出刀将偷袭的敌人砍翻,服部正就借着这个机会已经欺进身来,双手举刀劈落,一道寒冷的光弧闪过,知元痛哼一声,只看半条手臂已被齐肘斩断,连带手里握的钢刀一并落在地上,热血迸溅!

知元大师强忍巨痛,飞腿踢出,服部正就一刀得手,快速退后,让过这一招,不料知元大师情急拼命,左腿尚在半空,右腿紧跟着飞起,正是少林连环腿的步架,服部正就躲闪不及,被一脚踹在胸口上,扔了刀向后跌去。

周遭义兵及武僧虽然看见知元大师势危,但被强敌缠住不及相救,这时不禁的齐声惊呼,奋力冲杀过来,众忍者也死命向首领身前抢近相护,知元大师咬牙努力向后一跃,如飞鹰掠空,闪出两丈多远,踉跄着扑倒在地,几名武僧忙将他搀扶起来,杀退上前的忍者。

服部正就拭了拭嘴角渗出的鲜血,接过部下递过来的武士刀,挥刀厉喝道:“杀!烧了这寺院!一个也别走了。”闻声早有十余名忍者举火四下投掷,余人持刀掩护,不一时,华能寺中大殿前后数个火头窜起,山风一吹,立时蔓延开来,眼见救不得了。

朝鲜义兵群情忿恨,呐喊着追逐厮杀,战到此刻,虽然有一百多名义兵被杀,但来袭的东瀛忍者也有三十多人战死,另有所括服部正就在内的几十人带伤,见势不利,指挥手下且战且退,伤者先行,精壮者持弓箭断后,忍兵训练有素,箭无虚发,追赶的义兵连珠般被击倒,其余的人只好弯弓对射,无法欺身近战。服部正就率部撤出华能寺,借着冲天的火光夺路而去,另伏下数人刺探义兵的动静。

“大师,你怎么样!”李福男跪在知元大师身前,焦急的问道。知元大师年岁已高,身受两处刀伤后流血过多,此时已是油尽灯涸,闻声挣扎着道:“李居士,你带着大伙和寺众们快走吧,倭人不久定会大举来攻,你们不要管我……向南,快向南!过江找明朝大军去,一定要赶走倭寇!复我……国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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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箭在弦上

十月,明万历皇帝令辽东发兵一万开赴朝鲜义州,协助朝鲜军民抗战;蓟镇、保定各选精锐步兵五千,宣府、大同各选精锐骑兵八千,限五日开赴辽东;参将吴惟忠率领南兵、火器手各三千人,限五日开赴辽东,数万援朝大军在经略宋应昌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跨过了鸭绿江,在义州整兵备战。

※ ※ ※

十二月,大雪纷飞的日子,一支两千余人的明军骑兵部队渡过鸭绿江,前往义州与那里的明军主力部队汇合。

“大哥,马上就要到义州了,等汇合了宋帅的大军,就要和倭兵开战了,听朝鲜过来的使者说,倭兵阴狠善斗,火器和刀术俱精,这一仗可是不太好打啊。”一名身材粗壮的武将说道。

“是吗?”为首的将军听了微微一笑,反问一句。

“倭人再厉害,能比得上西北蛮族么?勃拜那么善战都不是大哥的对手,量区区倭寇,算了得什么!”另一名黄须军官自后赶上,不服的插言道:“这次父亲保举大哥为援朝提督备倭将军,定然马到成功,咱兄弟建功立业的时候又要到啦。”先前那武将也笑了:“可惜如樟,如桢他们没来,不然李家兄弟齐上阵,当是成就一段兵家史话啊。”

这三个人是亲兄弟,带兵的将军四十有三,头戴乌金盔,身披豹头环锁铠,青面黑须,虎背猿腰,正是明朝大将李成梁之子李如松,另两人分别是李如柏和李如梅。

李成梁有九子,人称李家九虎将。长子李如松,以父荫充宁远伯勋爵,骁果敢战,授辽东总兵;次子李如柏,曾任贵州、宁夏总兵官,进右都督;三子李如桢,任指挥使,锦衣列环卫,后镇辽东;四子李如樟,任都指挥佥事,随兄如松征宁夏有功,任广西延绥总兵官。五子李如梅,也曾任辽东总兵官;其余诸子如梓、如梧、如桂、如楠皆官至参将。

这时李如松手拈长须,控缰徐行,听着两位兄弟的议论,面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是啊,多年的征战,有些倦了啊,虽然又是一番杀戮,但对武将来说,无上的荣誉总是建立在鲜血和死亡之上,作为大明帝国的守卫者,今次出兵,当报皇恩,为君解忧。正在思索间,忽听的马蹄声响,一名前军小校飞驰而来。“报提督大人,前方便是义州,宋帅帐前参军李应轼先生已经出城来迎接大帅了,既刻便到!”

“好!”李如松精神一振,策骑扬鞭,率一众军马踏雪飞驰前去,转过山角,眼前现出一座城池。一中年秀士率十几人徐徐近前,翻身下马,李如松也忙下马迎上。

“李将军鞍马劳顿,辛苦了!卑职奉经略大人之命前来迎接将军。”“先生不必客气,咱们进城叙话。”“请!”二人寒暄数句,重又上了马,大军整顿旗帐,鱼贯入城。

兵部右侍郎,经略备倭大臣宋应昌在义州的府衙,与朝廷配给自己的攻坚大将,备倭总督李如松会了面。明朝的军制是文官统兵,宋应昌深知自己虽是经略大臣,总管明军入朝备倭一体事务,可说到冲锋打仗的事儿,归根到底还得靠李如松这样的战将。

宋应昌呷了一口绿茶,慢慢的用杯盖掠了掠茶花,抬起头来面带微笑道:“子茂将军(李如松字子茂)劳苦功高,去年平定西北,为国家立了大功,真是可喜可贺哦。”

“那里,平定西北,全赖圣上洪福,和朝中大臣机议得当,大人夸奖,李某愧不敢当。”李如松矜持的谦逊道。

“呵呵,好啊!”宋应昌见他不夸功,心中甚喜,以前听人说李如松恃宠骄横,今日一见,还算颇识大体。毕竟自己是备倭最高长官,若下级武将执功骄横,那是最难让人容忍的了。

“令尊大人身体可好?”“蒙宋大人垂挂,父亲年岁虽长,精神尚好,身体亦十分的康健。”“嗯,这可好,李家一门皆为虎将,忠心报国,国家有此栋梁,真是幸甚啊。”“大人赞誉实让末将惶惭,我李家父子食君之禄,为君效力正是理所应当,此次出兵朝鲜平倭,大人荣膺恩宠,领尚方宝剑,主持一体军务,圣恩可谓隆极,末将当唯大人马首是瞻,鼓勇杀敌,以报皇恩与大人垂看。”

宋应昌含笑点头:“朝鲜兵微主弱,致令全境陷失,今我明朝大军前来,定当赶倭人下海,复藩邦故土。望你我将帅同心,早日克敌制胜。”

李如松听了赞道:“大人所见极是。倭寇跳梁,怎是我天朝大军的对手,居然不识好歹,屡次犯我边关,此番定当一战却敌。”

“噢?请将军说说看,平倭有何良策?”宋应昌这句话压在嗓子眼里半天了,一直找不到体面的机会说出来,此时借机相问道。

李如松闻言一怔,随即心下了然,暗忖,平倭良策,我若没有,怕是这经略大人也不会有什么策的。但若就此说来,又恐他一介文臣不知变通,倚计争功冒进。还是要让他心知畏怯,放手让我用兵为佳。

心里想着,便说:“用兵之道,需得临阵随机应变,明白敌人需实方可,预为拟画非吾之长,倒要请大人奇策指示末将。”

宋应昌哈哈干笑数声,想了想只得道:“这个,依我的主见,圣上灭寇心切,你我断不可在此久延,不如近日起程,督三军杀往平壤,一举灭寇,你看如何啊?”

李如松就势点头道:“如此甚好,末将不才,愿担纲首战!”

“好好,正需如此。”宋应昌连连点头。“李参军,子茂将军才到义州,请你把兵部有关这次入朝大军的部署说一下吧,再说说倭兵的情况。”

参军李应轼闻言忙口中称是,取出卷宗上前一步念道:“此次天兵入朝平倭,奉旨行使,兵部总划,以经略大臣宋应昌为主,提督将军李如松,兵分中左右三军。以副将杨元将中军,下统:参将杨绍先率领宁前等营马兵三百三十九名;标下都司王承恩领蓟镇马兵五百名;辽镇游击葛逢夏领先锋右营马兵一千三百名;保定游击梁心领马兵两千五百名;大同副总兵任自强并游击高异、高策共领马兵五千名;标下游击戚金领车兵一千名;共一万零六百三十九名。

以副将李如柏将左军,下统:副将李宁、游击张应种领辽东正兵、亲兵共一千一百八十九名;宣府游击章接领马兵两千五百名;参将李如梅领义州等营军丁八百四十三名;参将李芳春领马兵一千名;参将骆尚志领南兵六百名;蓟镇都司方时辉领马兵一千名;蓟镇都司王问领车兵一千名;宣府游击周弘谟领马兵两千五百名;共一万零六百三十二名。

以副将张世爵将右军,下统:本官并游击刘崇正领辽阳营并开原参将营马军一千五百三十四名;原副总兵祖承训领海州等处马军七百名;原副总兵孙守廉领沈阳等处马军七百零二名;原加衔副总兵查大受领宽佃等处马军五百九十名;蓟镇参将吴惟忠领南兵三千名;标下都司钱世祯领蓟镇马兵一千名;真定游击赵文明领马兵两千一百名;大同游击谷燧领马兵一千名;共一万零六百二十六名,另有续到的蓟镇步兵两千八百余名,应援朝鲜军队三千六百名。我军兵力总计将近四万人。 ”

“我曾听兵部说,朝鲜常备兵力不下二十万,这次来援的才几千人,难道真被倭人打光了不成?”李如松皱了皱眉头问。

“是啊,兵败如山倒,不过朝鲜的水军仍在和倭人作战,而且战果不小,在南方,还有不少被打散的军队撤不回来,都进山去了。”李应昌道。“原来如此。”李如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李应轼合上卷宗,又接着道:“倭人此次侵朝,出动的兵马都是在其本国内战中磨砾出的精兵悍将,共计十五万人。据朝鲜大臣柳成龙说,倭兵的火铳尤其难当。与朝兵交战,往往是称之为铁炮军的火铳队伍突前,朝兵的刀剑弓矢根本不是对手,所以屡战屡败。七月初,辽东副总兵祖承训率五千骑兵攻平壤,倭人以六百铁炮军伏于城内接战,一举射杀我军三千余人,至使祖帅大败而归。”

“铁炮军这么厉害?不就是火铳嘛,咱们好象也有吧?”宋应昌听了面露诧色,不由的眼望李如松。李应轼插言道:“火铳咱们是有的,不过射程和威力似乎赶不上倭国铁铳,后来南海平倭时,得倭制铁炮数杆,倒是照样仿造了不少。”宋应昌唔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

李如松听二人对答,面如秋水,不动声色,这时呷了一口清茶,问道:“李先生,请问倭人除了铁炮军,还有甚厉害之处?”“论火器,倭人铁炮军凌厉无比,论刀剑,倭刀之利举世无双,论人力,倭兵虽然以步兵为主,但屡经战阵,非盛平已久的朝兵可敌。”

李如松点了点头,冷笑道:“倭人气焰嚣张,看来无非赖此三长,彼有三长,吾亦有三长制他!”“李将军,到底咱们有什么法子战胜倭人?”宋应昌和李应轼齐声问道。

李如松站起身来,道:“倭人倚仗火铳,我当用大炮破之。倭刀虽利,我当用南兵破之,倭兵虽悍,我用铁骑列阵破之!”“噢?请将军细细说来,愿闻其详!”宋应昌喜道。

李如松道:“倭人倚仗火铳冲锋,我用大炮开路,大将军炮威力无比,倭人一铳只射一丸,我大炮一发,重丸轰彼,血肉焉可挡之?况我军也大量装备了火铳,不见得输给倭人,倭刀虽利,当年戚元帅在时,早已留下专破倭刀之法,称之为鸳鸯阵,南兵久习,当可用之,倭兵虽悍,我李某征战多年,最喜敌人凶悍,敌人越狠,杀来越是快活,此次入朝,我军骑兵众多,倭兵利于步战,我当用马军冲击,定可制敌。”

“将军所言极是,若如此,倭贼可破,朝鲜复国指日可待,圣上也可高枕无忧也。”宋应晶拈须微笑。

三人正在谈论,这时门下来报:“游击将军沈惟敬求见!”宋应昌闻言略皱了皱眉,李如松看在眼里,面露疑色。宋应昌摇头苦笑道:“李将军有所不知,这沈惟敬是兵部尚书石星大人特地派来朝鲜和倭人议和的,昨日刚从倭将小西行长处归来,居说颇有希望说动倭人退兵。且让他进来,听他说些什么。”

“议和?”李如松听了愕然道:“大军奉旨入朝,正待扫荡倭寇,决战建功,朝廷怎么又打算议和了呢?箭在弦上,岂可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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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欲擒故纵

这时脚步声响,从厅外进来一人,只见这人三十五六岁样子,身材中等偏瘦,穿一身宝石蓝的长袍,两撇鼠须,面上带笑,进来紧走几步跪下向宋应昌叩首道:“卑职沈惟敬参见经略大人。”

这那像个军官,倒不如说是个商人更恰当些,李如松心中想着。宋应昌挥了挥手道:“嗯,罢了,这位是朝廷派来的备倭总兵官李如松大人,你们见见吧。”沈惟敬忙又转身向李如松跪倒,“免礼。”李如松冷冷道。

沈惟敬一边起身,一边拿眼偷看这位备倭总兵,见他望向自己时虎目生威,神情严肃,不禁心中打了个突。

“沈将军,你刚从平壤回来,说说倭人的情况,他们是否答应退兵?”“这个嘛,哦——”沈惟敬沉吟了一下,拱手退在一边,道:“卑职前个日子奉石大人之命,前去与倭人讲和,在平壤见到了倭将小西行长,卑职与小西将军谈的甚为融洽,已经说好,两国可以不动刀兵,休战议和。”

听他如此说,宋应昌和李如松均有些发呆,半晌宋应昌方迟疑道:“倭人果然有意议和吗?若倭人如此好说话,我大明又何必劳师入朝,恐怕其中有诈吧,不知他们何时退兵?有甚条件?”

沈惟敬媚笑道:“当初我入倭营时,也存了和大人一般心思,恐倭人狡诈,不肯轻易言和,谁知这位小西行长将军是极好说话的人,态度谦和,言语礼貌,说道幸亏天朝按兵不动,我亦不久当还,以大同江为界,平壤以西三分之二的朝鲜国土尽数归还,也就是说,咱们不用一兵一卒,就能让倭人把已经占领的朝鲜领土退出一大半来,卑职觉得如此甚好,既对朝鲜王有个交待,又免了我大军劳师费饷,然后咱们再以这半壁江山为倚,徐徐图进,侧目江北,或攻或守,皆在我术中,真乃一举两得,两全齐美之策也……”

啪!沈惟敬正说着,李如松猛的拍案而起,低喝一声:“来人,把这厮拉下去,砍了!”

“啊?”沈惟敬和宋应昌,李应轼都是大吃一惊,厅下几名带刀侍卫连忙上来,将沈惟敬按住,却是扭头看着宋应昌,毕竟这是经略府,虽然李如松贵为备倭总兵,可还得看本府长官的话头拿人。

“大人且慢!这这,卑职不知身犯何罪,惹大人动怒?”沈惟敬连声喊冤。李如松哼了一声,厉声道:“你这厮若不是倭寇奸细,就是个蠢货,既然奉石大人之命入朝说和,你自是要熟悉朝境地理,大同江在那里,你知道吗?若是答应以大同江为界,三分之二的朝鲜领土将尽归倭酋!我大明军入朝是为了平倭,而不是安倭,好个丧权辱国的饭桶,不斩你还等什么!”沈惟敬本是无赖出身,那见过这个场面,顿时吓的面如土色,说不上话来。

说到沈惟敬的无赖出身,就不得不说说明廷的兵部尚书石星,这位石大人才疏智浅,只因缘逢时会,获得了高位,根本就不通兵法,当他得知日军侵朝,圣上命他派兵平倭时,立刻慌了手脚。他是个好色之徒,纳了浙江人李茂的女儿为妾。李茂有个同乡好友,就是这沈惟敬,沈惟敬在家乡时就不务正业,唯一特长是吹牛拍马,一张利嘴,能说得天花乱坠。他游荡到了北京,在北京的窑子里厮混,与窑子里的大茶壶叫做郑四的交成朋友。

郑四曾经在日本对马岛住过很多年,他将在日本所闻所见,如数家珍的说给沈惟敬听,沈一一记在心头,凭着记意力强,由郑四那里还学会了几句日本话,居然自诩为日本通。石星正想寻找一位通悉日情的人,由于李茂的引见,沈惟敬就将他由郑四那里听来的,再加油加酱的叙述出来,石星听得如醉如痴,认为这个混混儿是位稀有的人才,举荐了给万历帝,明廷于是决定命沈赴日探问日方的真意究竟何在,并以游击将军的名义赴朝,与日方交涉。

沈惟敬骗来这份差事只是为了哗众取宠,捞取钱物,他既不了解日方情况,又不掌握外交原则,怎么能有责任心去研究朝鲜地理和谈判相关知识呢,被小西行长哄骗,也就不足为奇了。

此时被李如松看出破绽,一声厉喝,唬的他魂飞天外,连忙跪地求饶:“李大人饶命,小的办事不力,本当该死,但看在小的也是为了国家办事,看在石尚书的份上,还望饶恕则个。”

李如松是战将,奉旨入朝就是要和倭人打仗,本就不喜听到谈和二字,又亲见这人如此饭桶,心中更气,只是要斩他。宋应昌见状忙道:“还不快将此人拉下去,先下在大牢,待回头慢慢审问,看他有倭人有何勾当往来。”众侍卫答应一声,将沈惟敬横拖竖拽出去。

李如松气犹未平,向宋应昌道:“大人为何不将这厮立斩?”

宋应昌道:“李将军不可鲁莽,此人虽然误事,但毕竟是朝廷派来的,就这么杀了,恐怕不好。”李如松恨恨道:“虽如此,难平我胸中之气。”李应轼见状上前拱手道:“二位大人,在下倒是有一言,不知当讲否。”“先生请讲。”

李应轼道:“倭人虽然狡诈好战,但是由于海上运输被朝军切断,以及天气逐渐转冷,国内运输供应困难,这些都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士气。据跟随沈惟敬与倭人谈和的随员回来说,平壤倭寇几乎人人盼望早日罢兵言和。只不过依他们的意思,是吃进去的肉不想吐出来,又想休整,又想继续霸占朝鲜的领土。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抓住他们想谈和的心意,先将沈惟敬押在营中,然后仍派人和小西行长接触,告诉他们李大人此来朝鲜,是奉朝廷的命令来和他们正式议和的,让小西行长摸不清我军的意图,然后趁敌不备,大举进攻,将其歼灭!”

李如松想了想,道:“李先生所言果然妙计,只是倭人一向狡猾,不知这次能否上钩?”李应轼含笑道:“在下这是两便之计,我们总归也是要出兵攻打平壤的,上钩最好,就算不上钩,也会让倭人疑惑,更有利我军进攻。”

“有道理。”李如松和宋应昌对望一眼,都是暗暗点头。宋应昌道:“那就这么办吧,大军即日拨营前行,李先生,还请你选派精细可靠的人去平壤走一趟,安抚倭人,让他们没有防备。事成之后论功行赏。”李应轼肃然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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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三年 一月 平壤

天色将暗,夕阳慢慢的落入地平线,云彩被落日余晖映照的火红火红,平壤城头上,一名四十上下的白袍武士背负双手,静静的看着日落西方。

此人正是日本侵朝先锋军团的军奉行(指挥官)小西行长,良久,他慢慢转身,沿着甬道一步步走下城来,沈惟敬离开平壤已经五天了,至今音息全无,不知这次与沈将军达成的议和书,明朝廷是否能够接受呢?就算是接受了,难道我们就会真的停止前进了吗?这次议和,只不过是要获得一次喘息的机会而已。粮草,军火的补济,士卒疾病的医治,朝鲜义兵的清剿,都需要时间的。既然起倾国之兵来攻,那当然不会只满足于占领朝鲜,东方的大明帝国,才是这次远征的真正目标所在啊。

想到这里,小西行长不禁打了个寒颤,中土,日本人习惯称之为大唐的国家,千百年来虽然朝代更迭,但始终如泰山般屹立在东方,这个庞然大物,略转一转身,落下的阴影都能让日本压抑的喘不上气来。从唐朝起,岛国人就知道对待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帝国一定要言必顺,貌必谦,才能苟安一隅求活,可如今,关白大人居然挟统一日本之威,打起了它的主意,这真是一场豪华的赌注啊,怎能不让人激动,又怎能不让人心生恐惧呢!听说大明帝国已经兵发朝鲜,这次可不会像上次胜的那么侥幸了,帝国的武力倒底如何呢,日本能不能击败他们呢,大战未来之时,一切都是那么的难以猜度……

下了城楼,小西行长若有所思的向住所走去,或许是被主上的郁闷所感染,身后十几名亲随武士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一个个脸色都是阴沉沉的。突然,城楼上传来一声叫喊:“快看,有十几个人向这里来了,啊,他们打的是明朝的旗帜!”听到惊叫声,小西行长和武士们精神为之一振,又返身回到城头。

“是明朝的使者啊,他们一定带来了议和的消息,快打开城门,迎接使者!”小西行长看的明白,一边下城,一边举起右手高喝道。

城门吱呀呀的开启,十几名骑士缓缓入城,下了马,小西行长带着通译上前,这通译是旅居朝鲜的日本人,明使带的通译是朝鲜人,小西行长本人早年到朝鲜经营药材的时候,也学过朝语,只不过在这种正式场合,做为日方主将,还是要说本国话的。双方的交谈是这样的:小西行长说日本话,明使说中国话;日本通译把日本话译成朝语给明使带来的朝鲜通译,然后朝鲜通译再翻成中国话,往来颠倒,虽然麻烦,可交流倒也勉强可以进行。

明使被迎进官邸,小西行长见这明使不是素来惯的沈惟敬,心中有些没底,试探着问道:“请教阁下贵姓,沈将军这次怎么没来?”“下官吴和,沈将军么,正陪同朝廷来的正使在后面。已经到达离平壤不远的顺安城了,这次朝廷派来的是礼部尚书李如松大人,正式和贵军洽谈议和事宜。”

“呵呵,这真是太好了!”小西行长放下心来,高兴的道:“其实么,我军入朝,只不过是因为朝鲜国王素来对我天皇不敬,这次略作惩罚而已,既然大明朝派使说和,我们也不能得理不让人,我当面复天皇陛下,尽量说动两国罢兵修好。”

吴和连连点头,笑道:“如此正好,本来么,我朝是要派大军前来的,幸好沈惟敬将军极力游说,方知不过是一场误会,这动刀动枪的,说来容易,真办起来,又死人又费钱,难道当真要打么?还是和为贵啊。”“正是正是。”小西行长连连点头。

这吴和其实真名叫李宁,是李如松帐下的参将,颇有胆气,别人畏难不愿前来,他一听有重赏,偏偏要抢着来。只不过胆气虽有,咬文嚼字的水平实在有限,小西行长本是个精细人,若是和他本国人交谈,或许可以察颜观色,话语试探,以辨真伪,可是毕竟他不通中国话,又不懂中国事故,只听通译传声,虽然听的别扭,却只当是中华大国的人物就是这般说话,或是翻译人员的水平有限,并无他想。否则不用说别的,单听他这名字叫吴和(无和),就该心中生疑,明白几分。况且明朝礼部尚书这样的高官,又怎么会亲自前来谈和。

李宁也是一样,小西虽然是大将,但却并无资格面见天皇,所谓面复天皇云云,显然是搪塞敷衍之词。二人寒暄一阵,其实都不怎么明白对方说的什么,只是说清楚了一件事,就是谈和成功了,明朝大臣已经来朝鲜签定和约了。

眼看天色将晚,小西行长心情正佳,命摆上宴来,歌舞伎助兴,与李宁把酒言欢,陪座的大村纯忠,内藤如安等日本武将们也非常的高兴,攻入朝鲜已经大半年,水土不服,粮草不济,不间断的作战,他们早已厌倦。如果真的言和,不用和强大的中国开战,或许就可以早些回去和妻子家人团聚,这该多么好啊。

小西行长借着酒劲,笑着对李宁道:“吴大人,如果沈大人也来就好了,你不知道,我们是多么的投缘,当初他来时,我可是用八抬大桥把他迎进城的,这也可以说明,我对贵国的尊重和敬仰。其实日本和贵国,源远流长,我对中土是向往已久了啊,如果有机会,真想到贵国去作生意,作生意,哈哈,我可是内行。听说我国的刀剑,在贵国非常受欢迎,还有许多方物(土特产)可以拿去易市。”

“是吗,我也很想到日本去瞧瞧,虽然见过很多扶桑人,可是你们的国家,我还没有去过呢,我看将军风致高雅,不同凡响,能熏陶出将军这样人物的国度,也一定非常的美好吧。”

“是啊,最美的,还是家乡,虽然有些夸口,但不客气的说,日本是个非常美丽的国家,有富士山,非常非常的高,恐怕是天下最高的山峰了。说到河,有信浓川,像长蛇一样,要走好几个州才能看到尽头呢。说到人口,大和民族有将近一千五百万人,当然了,因为已经结束国内战乱,我想人口还会很快增加的。”小西行长一边说着,一边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呵呵,好高的山啊,好长的河,好多的人啊,嗯,恐怕我中华就没有这么高的山和这么长的河了,人可能也没有你们日本多,贵国可真是了不起啊。”李宁大笑着说道。

“吴大人过奖了,贵国我虽然没有去过,想必也有很多不错的景致吧!”小西行长道。

“嗯嗯。”李宁随口应承着。心说这厮真是翻肚蛤蟆没见过天,我要是说中华的江山景物胜他千百倍,怕是打死他也不信,等这一仗打赢了倭寇,定要把这家伙捉住关进猪笼里,顺长江飘下去,让他知道中华的河有多长,或是把他从五岳黄山随便一座山峰上推下去,让他知道中华的山有多高。把他埋在北京大街上做垫街石,让他知道中国有多少人,如今且跟他罗嗦什么?

当下无心纠缠,转过话头道:“小西将军,我天朝使者已经到了顺安,不日将到平壤,还请将军早早准备锣鼓锦衣,列队欢迎,以示郑重。”

“那是自然。”小西行长点头道,心中暗想了一回,又说:“明天吴大人起程,我派二十名武士护送大人回去,顺便也见见贵国正使,把我的问候带去。然后等他们回来后,我也好知道如何安排迎接事宜。”

李宁一怔,心说这厮好狡诈,这那是派人护送我,这分明是要派细作去查看我军底细的啊,如果让他们探知我大军已到,那李将军和宋经略的奇袭计划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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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兵不厌诈

李宁虽然有些踌躇,但只一转念,便有了计较,暗忖这又何妨,顺安城此时已经被我军占领,别说二十名武士,就算派二百人跟着我,回到顺安把城门一关,还不一样把他们剁成饺子馅?来多少杀多少,全算我的功劳。

想到这儿,爽快的应允道:“战乱之际盗贼出没,我区区十几骑的确难保安全,正需兵将保护,那就有劳小西将军了。”

“啊,这是应该的呀。”小西行长沉吟片刻,回过头来冲着右首一名武士道:“远藤殿,这次还要麻烦你陪明国使者去一趟顺安,可以吗。”

那名武士名叫远藤又次郎,约四十来岁,虽然和小西行长年岁相仿,可和小西相比,他的头发已经略有些花白,看人总是一脸阴鸷的样子。

他本来一直不吭声的坐在旁边喝酒,这时闻令跪起身,转向小西行长行礼道:“请弥九郎殿放心,我一定会护送使者安全返回。”“好,那就拜托了,铃木重秀,你也去吧,带几个得力的手下明天一起去顺安,一切要听从远藤殿的吩咐。”“是,请主公放心!”左首一名三十来岁身材瘦小的武士放下酒杯,站起来行礼道。

李宁心中暗笑,瞧在座的有不少身强力壮,形容彪悍的武士,小西行长却只派这不起眼的一老一少带兵护送,看来他也留了一手,就怕到顺安后有什么危险,如果那样,损失的也不是得力的大将。这般想着更不介意,他那知,这两人实在是日本武士中的超一流高手。

铃木重秀就是东瀛四大忍者中杂贺众的首领杂贺孙一,不但武艺高强,而且以擅使火枪闻名。远藤又次郎更是铁炮术高手,当年在日本内战时期,备中三村家的当主家亲以重兵杀入美作,远藤又次郎奉美作大名宇喜多直家的命令去袭杀家亲,只用了一颗铅丸便瓦解了这一万五千人的军势。

小西弥九郎行长就是在远藤的指导下才学会使用铁炮的,他现在派出这二名强手,也是有着以防万一的意思。众人把酒谈笑,至晚方散。

次日天亮,小西行长一直把李宁送出平壤城外,望着明使一行渐渐远去,城楼上的日本武士、足轻们仍然挤在城楼上远眺着,低声议论着,不肯下城。

小西行长一边回走,一边抬头望了望城楼,见此情景不由的暗暗叹息,看来士兵们的厌战情绪很大啊,也难怪,城外不时有朝鲜义兵出没,截断和后方的联络路线。更因为朝鲜水军的阻截,国内的给养迟迟不到,城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还有很多士卒生病。以这样的状态,怎么有把握迎战实力未知的大明军呢,如果这次议和成功,或者说,把和明帝国军队交战的时间尽量往后拖延一下,那么,我们就能获得一些时间休整,以图再战。

可是,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到底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对明朝议和的诚意有所怀疑吗?这么大一个帝国,如果要作战一定会派人直接下战书的,应该不会用这种手段来欺骗它的对手,嗯,等明天远藤他们派人回来,就可知分晓了……小西行长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遣使言和的同时,明朝联军已经马不停蹄的杀奔平壤,而小西行长此时却仍蒙在鼓里,做着议和成功的痴梦。

※ ※ ※

距平壤八十里处,便是肃州,李如松大营所在地。

城内,李如松正和手下众将,以及从义州赶来的朝鲜大臣柳成龙,朝军将领李溢共商攻略平壤的计划。宋应昌并没有同来,而是坐镇后方,调度粮草缁重。

顺安城,在平壤和肃州之间,略靠近肃州,离平壤五十里路程,遥遥与牡丹峰相望。这本是一座小城,只有居民一千多人,因为战乱的缘故,此时城里又多了两千余名从南方沦陷区逃出来要北上的男女难民,在寒冬里,他们实在是走的筋疲力尽了,没有粮食,衣衫褴缕,在这里静静的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拂晓时分,明军先锋一千五百九十名骑兵的突然到来,让这里显的格外拥挤,并引起了骚动,为首的军官头顶铁尖盔,身披连环锁子甲,骑着高头大马,得胜钩上挂着长刀,形容威猛,此人正是辽东悍将查大受,城池实在是太小了,无奈,他将兵马一分为二,一千人驻扎在城后十里的乾福山下,五百人驻在城内,同时派出斥侯前出,侦察平壤城四周的动向,明天,李如松的大军将会来到顺安与他会合,对敌人展开总攻。

明军乱纷纷的进城,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扰民,用不着言语相商,朝鲜民众被士兵们无条件的从房子中赶了出来,在寒风中缩成一团,哭泣着挤在街角。看着这一切,查大受心中略感到一丝歉疚,这有什么办法呢,你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国家,我们是来帮你们收复国土的,不是来作客,士兵们需要充分的休息,然后去送死,去打仗,只有打败了倭寇,才能真正的结束这一切苦难啊。

查大受挑了一间宽敞的大屋住下,有护兵去捉了只鸡,虽然比较瘦,但毕竟是活物,用瓦罐装上,不一时炖的烂熟,香味慢慢飘出窗外,让缩在街角的饥民们充满了遐想,不过,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就着鸡汤,查大受连吃了两碗糙米饭,身上有了些暖意,情绪也好了许多,一边撕着鸡腿一边心里嘀咕,李宁这家伙不知道怎么样了,真有他的,居然抢着去倭营诈和,弄不好连命也要送掉,不管怎样,倭人现在还没有发现我军的到来,明天将是大战的开始,跟着李如松将军,这仗一定能打胜,呵呵,还好有仗打,不然,我这副总兵什么时候才能混到正职啊。

一边想一边吃着,忽然听见脚步声,一名把总跑到屋外道:“启禀将军,城外来了一小队人马,据斥候回报,是从平壤返回的李宁参将,还有二十名倭兵相随!”

“怎么还有倭兵同来,是归降的么?既然只有二十人,先让他们进城好了。”查大受闻讯有些愕然,道:“跟我来,咱们去看看!”把鸡腿扔回瓦罐里,将双手在衣角上蹭了蹭,起身按剑向外走去。

这小城里只有一条街,一眼就能看到头,这时城门已经打开,李宁率队缓缓入城,查大受迎上前去,狐疑的望了一眼跟来的远藤等人,向李宁道:“老李,这是怎么回事?”

李宁嘿嘿一笑,翻身下马,上前低声对他道:“这些个倭奴是倭将小西行长派来跟我迎接议和使者的。”他简略的把情形说了一遍,查大受也笑了:“这么说,你是把肥羊带回来了,好啊,大战未起,咱哥俩先立头功。”

同来的日本通译见查大受一身武将打扮,似乎不是想象中的明朝礼部尚书。便问道:“吴大人,这个,这位将军是做什么的呢?贵国的使者在那里,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见见吗?”

李宁诳哄道:“这位是护送使者前来的将军,一会使者就会接见你们了,不但要见,还要请你们吃饭呢。”

远藤又次郎和和铃木重秀怔怔的看着他二人对答,不明所已。日本通译回头对他俩道:“吴大人说,这位是护送议和使者的将军,明朝大官儿一会就可以见到了,还会请我们吃饭。”

远藤又次郎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听说要吃饭,随行的日本武士脸上也都浮起了笑容。

“来人啊,关城门,把他们给我拿下!”查大受突然厉喝道。随着他这一声喊,身后二十几名护兵抽出刀猛扑上来。守城的兵丁急忙关城门,城上的士兵见状也呼拉拉冲下来五六十人。

“不好,这是圈套,我们中计了!”远藤又次郎大叫一声,拨马向城门冲去,晚了,只见城门“咣”的合上,重重的落上了栓,六七名明军士兵见他冲过来,手持长枪向前乱刺,亏的远藤身手矫健,一提缰绳拉马跃开。

这时近百名明军已经聚在城门附近,挺刀枪向前压了过来,中伏的日本武士们情急中连忙拨刀抵抗,驰马乱突。

查大受想不到敌人如此悍勇,本以为喝一声“拿下”,众兵上前,这二十个倭人就会束手就擒,谁知他们竟敢反抗。不及多想,已然拨剑在手,一剑把面前的日本通译斩倒在地,大声吼道:“不要留,全都砍了!”李宁这时从士兵手中抢过一杆长枪,把身上肥大的官服扯下,也要冲上去交战,可是身前密密麻麻全是人,根本就抢不过去。

这时突然从人丛里“砰”的传来一声巨响,这一声响,把围攻的明军都震住了,不由的向后撤了撤,透过人缝,只见远藤又次郎骑在马上,手中持着两枝黑乎乎的铁管,一支还冒着轻烟。

“都不要过来!”远藤又次郎狂喊着,趁着明军一时怔住的当儿,铃木重秀和几名武士飞身下马,将粗重的门栓摘了下来。另外几名武士倭刀连挥,将阻挡开门的明军士兵劈倒。

“是火铳!”查大受骂道:“他奶奶的,大家不要怕,一根火铳只能放一次,别让他得空儿装弹丸,一齐上啊,砍死他们!”

众军如梦初醒,虎狼般又猛扑过去,城门只打开了一条缝,“砰!”的一声响,远藤又次郎勒马停在门边,冲着扑过来的明军又放了一铳,城门洞里顿时一片烟雾弥漫,趁着混乱,十几骑日本武士拍马鱼贯冲出顺安城,“远藤殿快走,我来挡住追兵!”铃木重秀向远藤又次郎大声道。

“你们走,我来断后!”远藤又次郎把两支打光了弹丸的短铳扔掉,刷的拨出太刀,策马冲进明军队伍里,借着马的冲劲,把四五名明军士兵撞翻,与此同时,三根长矛也扎进了马腹,战马嘶叫着仆倒在地。

远藤又次郎挣起身,挥刀乱砍,眼看不敌,忽然人影一闪,只见铃木重秀和两名武士已经抢到他的身前,一齐出刀挡住来袭的明军刀剑,“快走!告诉主公,这是圈套!”

远藤又次郎人称日本第一枪神,专习铁炮射击术,在日本战国时代那是传奇式的人物,虽然这次做为小西行长的部将入朝参战,其实二人有着深厚的师生之谊,在众将中地位尊贵。大家都知道,小西将军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自己的老师陷身敌营的事实,除非大伙一齐战死。

此时此刻,主公不在,远藤又次郎殿就是主公的替身,如果要死,也要在第十九个武士倒下之后才可以!

见此情景,远藤又次郎立刻明白了众武士的赤胆忠心,感动的几乎流下眼泪,知道多说无益,当下转身向城外冲去,十几骑日本武士正打马在城外盘旋,弯弓与城上对射,当不得城上兵多,乱箭齐发,六七人已经被箭射伤,正在苦苦支撑,见远藤又次郎跑出来,一名武士连忙把他拉上马,众人头也不回的打马往平壤方向狂驰。

城门洞狭窄细长,铃木重秀和两名手下拼了命的挡在门前,几十个明军士兵一时竟冲不过去。查大受气的大叫,众军也急了眼,奋力猛攻,片刻间,两名武士先后战死,铃木重秀虽然勇猛,怎耐只是一个,连杀六七名敌人后自己也是身受重伤,他嘴里喷血,摇摇晃晃的挥舞着太刀犹作困兽斗。

众明军杀红了眼,怎肯容情,发一声喊长矛齐出,把他挑了起来抵在城门上,鲜血像瀑布一样从身上无数个创口中激射而出,铃木重秀大叫一声,呛啷抛了太刀,眼一翻气绝身亡。

查大受和李宁抢出城外,再看远藤等人早已驰出三五里地去,追不得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注:在此章说明一下,矛与枪基本上是指一种武器,但二者也有不同,枪的尖刃部比矛更长,作为点攻击武器,枪比矛更有穿透力,在本书里,为了将热兵器中的枪与冷兵器的枪区分开来,一般将冷兵器的枪称之为矛;再比如日本刀按日本说法叫做剑,而按中国的习惯,双面开刃的称为剑,一面开刃的称做刀。日本剑的真正用法与形状都类似中国刀,为了统一用词,不致混淆,书中一概按中国读者的习惯把日式剑译称为刀。)

在肃州的明军大营里,李如松正聚集众将论兵,得到从顺安城传过来的军情后,脸色刷的沉了下来,霍然起身,在帐中来回踱步,少顷,终于忍不住脱口骂道:“饭桶!这个查大受是个草包啊,放着一千多骑兵,居然让二十个倭贼进出本阵如履平地,真是丢脸。”

见大帅发怒,帐下众将均不敢发话,李如松骂了半晌才略消了些气,恨恨的坐下。李应轼趁机上前,拱手道:“大帅息怒,虽然这班倭贼狡诈,逃回了平壤,但并不是说我军瞒天过海之计就用不得了,倭酋小西行长最信任的人是一直办理议和事务的沈惟敬,在下有个想法,不如让沈惟敬再去平壤走一遭,安抚倭贼,说顺安城之变完全是一场误会,我方议和的诚意还是有的,请小西行长放心。”

李如松沉吟不语,想了想道:“这沈惟敬能哄住小西么?说不得他到了倭营反而投靠倭贼,泄露了我军机密。”

李应轼笑道:“此事大帅放心,沈惟敬虽然无赖,却也识得厉害关系,如今我重兵压境,灭倭只在覆手之间,派他去倭营,这是给他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若事成必有厚赏,若反叛国家,就是灭族的罪,谅他也没胆子投倭。”

李如松捋须点头,正要允了,忽听的帐下一人大声道:“此事万万不可,我大明国乃是中华上邦,讲究以德服人,既然动了刀兵,当用堂堂正正之师击敌,才好让倭人折服,用这些诡诈手段欺哄,岂不有失我天朝威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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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无赖雄辩

李如松抬眼一看,只见说话的是名中年秀士,一袭青衣,白面长须,挺胸抬头越众而出,向李应轼正色道:“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孔孟之道,讲究的就是仁义二字,仁者无敌,如逢兄也是读书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欺哄手段难道也是我们读书人可以提出来的吗,想倭夷正是童蒙养正之辈,正可谓攻心为上,教化为本,虽以力击,当以堂堂,务使其心悦诚服,方可观我中华如高山仰止,景行景止,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若以诡计取胜,只可一时得逞,非万全之策也。”

李应轼被他这慷慨激昂的一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喏喏无言退在一旁。

朝鲜大臣柳成龙忍不住站起身道:“袁先生,你不知这倭寇有多狡诈凶残,当初侵我国境时,根本就是不宣而战,烧杀抢掠,那里有半点仁义可讲?”

中年秀士傲然道:“柳大人所言差矣,中国有个典故,叫做七擒孟获,想当年那蛮族孟获倒是狡诈凶顽的很了,不是也被诸葛先生七擒七纵所折服么,所以说,以德服人,方为根本。”

柳成龙冷冷一笑道:“不错,这段中华典故老朽倒也略知一二,还要请教袁先生,诸葛武候这七擒孟获是用计谋呢,还是用堂堂之阵呢?”

中年秀士闻言勃然变色,厉声道:“柳大人要和我讲论中华典故么,来来,咱们就讲论讲论,看看是你知道的多还是我知道的多。”

众将哗然,副将杨元悄声问旁边的李如柏道:“如柏兄,这个秀才是干什么的,说起话来大半教人听不懂,不过看样子好有学问。”

李如柏嗯了一声道:“这人叫袁坤仪,是宋应略府中的帐前赞画,精通释儒之学,很得宋大人的赏识,这次宋大人没来肃州,派他来联络军务。” (注:赞画是明代总督或巡抚身边的参谋人员,具体职责和品级无定制)

“二位不要争吵,”李如松止住二人,问道:“若依袁先生的高见,我们当如何应对倭人呢。”袁坤仪看了一眼柳成龙,道:“总而言之,若是议和便诚心议和,若是要战,便排开大阵,堂堂而战,出尔反而,阴战阳和,非我上邦所为也。”他这‘上邦’二字特意说的极重,柳成龙气的说不出话来,扭头不语。

李如松心中恼怒,还以为这袁坤仪有什么天人妙计,原来只是个酸儒罢了,真不知他是怎么混上帐前赞画这职务,刚要发作,想想他是宋应昌的人,只得强自忍耐,沉声道:“袁先生请放心,本帅会慎重考虑先生的高见!”

“大帅英明。”袁坤仪拱手作揖,洋洋得意退回班列。李如松干咳一声,欲要再说,想了想摆手道:“大家都退下去吧,柳大人,杨将军,如柏,你三人留下,我有话说。”余人遵命退下。

看众人散去了,李如松苦笑着摇摇头,李如柏上前道:“大哥,这姓袁的是什么意思?”“你问我,我问谁去?无知庸辈罢了,休要再提。还请柳大人不要介意。”柳成龙感激的道:“敝国此次危难之机,全赖天朝发兵解困,只要李将军和宋经略平倭志坚,他人说些什么,老朽倒也不会放在心上。”

李如松又命护卫将李应轼传来,宽慰几句,李应轼道:“不劳大人挂怀,在下与袁先生共事已久,深知他的为人,袁先生凭着精通释儒之学颇得宋经略好感,聘为军前赞画,其实并没有打过什么仗,说起军务来自然不通,但是人品倒也不算坏。”

“这就好。”李如松点了点头,“据查大受派人来报,倭兵约有两万人驻守平壤,外围修有大批土堡,城东有大同江,西北临山,北有牡丹峰,其势极为险峻,牡丹台上驻有倭兵两千人,工事中配备有火铳和弓箭,与平壤成倚角之势,易守难攻。稍远凤山还驻有倭兵数千为平壤的接应。我军现有兵力五万余众,前方能用来作战的约四万人,可以说,在数量上占据了优势,但倭贼倚坚城而待,若是攻坚,恐怕也不能说完全有取胜的把握。”

柳成龙道:“李将军所言极是,据我方派到城中的探子回报,倭人守城部队装备了大量的火枪,扬言平壤乃是不破之城,若我大军攻城,必将大败而归。”李如松冷笑道:“倭人看似狂妄,其实心虚的紧,若是这般厉害,为什么还要急着和我军谈和?”众人点头称是。

李如松道:“今天是正月初四,下午我军将会向顺安开拨,到了顺安休整一天,初六攻城,平壤城池南北成长形。东有大同、长庆二门,南有芦门、含毯二门,西有普通、七星二门,北有密台。根据朝鲜和我方的情报,本帅将兵马做如下部署:

主要兵力攻击城池的南西北三面,弛围东面,使其无固守之志;于城东面的大同、长庆二门南北角楼沿江处所多设军兵炮矢,待敌退出城渡江时打击之;大将军炮、一部分虎蹲炮配置于东南、东北二角及正南、正西、正北三面,使其能打击城内各个角落;围城之后,敷设铁蒺藜数层在地,遍布灭虏、虎蹲等炮,使敌不得突围而出。具体兵马分派,等攻城之时我自有安排。”

柳成龙,杨元等人连连点头,柳成龙心想,这位李将军看来是惯作战的,计划如此周密,排兵布阵如此贴切,果然令人心折,尤其是明军所配的诸多兵器,像大将军炮,虎蹲炮等,我居然从未听说过,以前只知倭人火绳铳厉害,如今看来,这天朝军队的装备更加吓人。灭倭有望,国家之幸啊。

且听李如松又道:“昨日宋经略派人送信给我,说毒火箭,神火箭等武器已经运到朝鲜,这一两日内就能送到军中,建议等攻城时先用毒火箭射入城内,使倭人中毒,我军可随后攻城掩杀。这倒是个好计策,等这些毒箭运到,咱们再看看如何运用。”说到这里,李如松向李应轼问道:“李先生,你说让沈惟敬去一趟平壤,我看甚好,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李应轼连忙称是,出了大营。

柳成龙趁这机会插言道:“李将军,平壤城中尚有我数千朝鲜民众,受倭人压迫日久,早就盼着大军攻城了,还望破城之后,好生安抚,区别对待。”

“不错,咱们入朝打仗是为了平倭,可不能连老百姓也一块儿平了,只是战端一开,难免有所误伤,这样吧,如柏,你去命人做一面大旗,用朝语上书“朝鲜人民自投旗下者免死”。等开战时竖在城外。柳大人,由你派一队朝鲜士兵守护。这样打起仗来,凡是朝鲜人民,就可投到这旗下,避免乱跑乱躲,被炮火箭矢误伤。”

“好啊,想的太周到了,老臣代平壤民众谢谢将军了。”柳成龙高兴的说道。李如松连忙客气说:“这难道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吗,只有这样,才能让贵国民众更加的支持我们,一齐反对残暴的倭寇,民心所向,才是我们打胜仗的根本啊。”听了李如松的话,柳成龙满脸含笑,连连点头。

※ ※ ※

正月里的朝鲜,异常寒冷,飞雪连天,雪地里,一行六七骑来到平壤城外。

“快开门啊,我们是来议和的明使!”其中一人驰马到城下用朝鲜话高声叫着。回答他的是一声沉闷的枪响,喊话的这人身子摇晃,“唉哟”的栽下马来,爬在雪里地一动不动,

“喂,别开枪啊,我们是来议和的!”余下的人连忙拍马逃开,远远的喊道。城门吱呀呀打开一条缝,十几名骑兵冲出城来,转眼来到他们面前。

“啊,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沈将军,很好,小西将军正想要你的人头呢!”为首的倭将拨出刀大声哟喝道。来的正是沈惟敬一行人。他被李应轼放出来,一番对答,知道这趟差事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来是九死一生,不来肯定是死路一条,饶是他平常一肚子的主意,这时也没了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前来平壤诈和。

到了这个时候,沈惟敬反倒不怎么怕了,既然没了退路,索性泼出胆来和倭将周旋,当下微微冷笑,厉声喝道:“要我的人头?嘿嘿,要了我的人头,只怕你这城中数万颗头都要被人取了!废话少说,快带我去见小西行长,误了大事,唯你是问!”

见他这副架势,那倭将反而有些不摸底细了,和同伴对望一眼,向沈惟敬道:“请吧,等见了将军再说!”说罢头前带路,众人驰进城去。

“沈将军,没想到你居然还敢来见我!上次白白得了我许多金银,这回又来做什么?”小西行长双手攥拳,见到沈惟敬,恨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嘿嘿,小西将军,如果我不来见你,你敢来见我吗?你的部下大闹顺安城,杀了那么多人,我正要找你问个明白!”沈惟敬上前一步,与小西行长双目对视,用不太流利的日本话对答道。看他那忿恨的神情,竟丝毫不亚于对方。

小西行长暗吃一惊,不禁倒退一步,上下打量沈惟敬道:“怎么,你们设下圈套诱我上当,难道还要问我的不是吗?真是岂有此理!”

“哈哈,真是笑话呀,”沈惟敬逼前一步道:“果然是偏隅小国,不懂得上邦礼节,我问你,如果阁下要面见你们日本国王,是否可以带刀剑上朝呢?”

“当然不会的,就是太阁和关白大人,也不可能在面见天皇陛下时带着刀剑。”

“这就是了,我天朝礼部尚书,那是多么尊贵的人物啊,你们派去武士晋见,居然要带着兵器进去,这又怎么可以呢?我方护卫人员要你们把刀剑留下,然后进去,难道又有什么错了吗?可是贵国的武士不但不服从安排,还执刀杀人夺门,这种行径,难道是懂礼节的表现吗?”

“可是,这个,”小西行长被他咄咄逼人的一问,竟不知该怎么说了,想了想对厅下的侍从道:“去请远藤殿来!”

不一时远藤又次郎进来,向小西行长行礼后站到一边。小西行长悻悻道:“远藤殿,请你把在顺安城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吧,也好让沈将军心服口服。”

远藤又次郎将在顺安城的遭遇复述了一遍,末了恨恨道:“他们几十个士兵持着刀剑扑了上来,那种架势,分明是要捕获我们,为了逃走,铃木重秀和两名武士也战死在了城中,难道这一切不是圈套还是什么!”

“是啊,沈将军,这你又作何解释呢?”小西行长在一旁不失时机的厉声喝问道。

其实就算他不说,沈惟敬就不知道这是明军设下的圈套吗了?可是这种事又怎么敢承认呢,在远藤口沫横飞的讲述时,他已经在心中暗自思量了几回,反正左右是个死,不如嘴硬到底尚有一丝生机,

于是,当远藤和小西质问他时,沈惟敬已经镇定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冲着二人直摇头,小西行长双眉一竖道:“为什么叹气,怎么样,这下子没话可说了吧。”

“呵呵,我叹气,是为远藤将军的鲁莽而感到遗憾。”“此话怎讲?”

沈惟敬从容不迫的说道:“二位,正如我刚才所言,我国士兵过去,是要你们的武士下马,把兵器放下,才可以带他们去见议和的使者,听远藤将军说,他们当时的神情非常的凶恶,而且手持刀剑,虽然我不知道贵国官府的气派,但我想,天下做官的排场都不会差很多,那些士兵之所以这样,只不过是为了要显示天朝使团的威仪而已,远藤将军,如果我方真的要暗算你们,完全可以把你们引入馆舍,然后趁你们不备,从容调兵包围,恐怕那时候别说二十个人,就是再多些人,也逃不出去吧?请问,以尔等区区二十骑,居然可以突出城去,大部安然逃回平壤,难道你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吗?”

“是啊,的确不可思议。”听他这般说,远藤又次郎回想起那天逃生情景,虽然惊险,可是也真的太过侥幸。小西行长在一旁暗暗点头,觉得这位仁兄说的有些道理。若是明军真的有意要抓这二十个人,未必就能让他们逃回来。

“可是,铃木重秀殿死的那么壮烈,如果不是他和手下拼命阻击,我们也不会脱身的。”远藤又次郎不服气的道。

“愚蠢啊,真是愚蠢,到现在还不肯认错,要知道,就因为你们的这种行为,生生坏了两国议和的大事!”沈惟敬惋惜而又气愤的道。“如果你们不拨刀抵抗,我天朝士兵会奋力自卫吗?你们去顺安城的目的,是为了作战呢,还是为了见到使者,来表达你们议和的诚意呢?如果是后者,就算是真的有圈套,也不能蛮干,中国有句古话,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只不过是把你们擒住而已。

如果你们被擒,不能在约定的时间派人返回平壤报信,以小西将军的智慧,不是同样也可以猜到我方假和真战的意图吗?何况后一种情况根本就不存在!

事实是,我方真心议和,但是因为你们日本人怕死和懦弱的想法,破坏了双方合作信任的基础!最终的结果就是,现在我天朝高官为你们的鲁莽行为而感到震惊和不满,已经决定近日回国,终止此次和谈计划了!”

沈惟敬这一番滔滔雄论,唬的小西行长和远藤又次郎目瞪口呆,二人起先是疑惑,再后来是半信半疑,最后被说的是心悦诚服,等沈惟敬说完,两个人已是面带愧色,无言可辩。

半晌,小西行长一咬牙,走上前对背手向天的沈惟敬嚅嚅道:“沈将军,这个,请你不要生气,我们议和的想法,是真诚的,还请你转告贵国使者,不要回国,我们的,继续谈判,好吗?”

“不可以,你们这种态度和作法,难道是真诚的表现吗?我强烈要求贵方交出闹事的人,并且请你亲自前往顺安,向使者解释你手下武士昨天的行为!还要对死难的我国士兵给予相当的物质补偿!”沈惟敬凭三寸不烂之舌颠倒乾坤,这时候转守为攻,居然气势非常的夺人。

“啊?这个嘛,这个,当然了,我……深表遗憾,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对此一定会进行补偿的,至于犯错的人,我也一定会严厉处治的,请沈将军放心,另外,”小西行长假装没看见一旁远藤又次郎的尴尬神情,向后一摆手,低声说了几句,有足轻小使下去,捧上一个黄绸小包。

小西行长接过来,往沈惟敬怀里递去,陪笑道:“另外么,还请沈将军回去后多多美言,请贵国使者务必不要回去,昨天的事完全是一场误会,只要我们都坦诚相见,一定会化干戈为玉锦的,沈将军,你看……”

“干什么啊?有话好商量,别来这个。”沈惟敬拿手一搪,试出其中沉甸甸的,不用说,非金即银哪,他心中大喜,却做出一副凛然正气的样子拿捏起来。

小西行长此时只要哄的他满意,好回去劝说明朝高官不要终止和谈。那肯回手,执意要他收下,二人你推我让的争了会儿,沈惟敬才“勉强”接下。

见他收了贿赂,小西行长和远藤又次郎大喜,沈惟敬也是一样,三个人互相看看,都暗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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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兵临城下

正月初五 得知沈惟敬和小西行长派来的使者既将到达顺安城的消息,为了安抚倭寇,最大限度的麻痹敌人,李如松将大营后移十五里扎住,亲率家将五百人和六十名护兵来到城内,准备接见倭使。

小西行长并非一介莽夫,他的内心深处,对明使的到来还是怀着很大戒心的,自然不可能亲自前来会面,于是在排兵布防的同时,派出了亲信内藤如安,随沈惟敬前来会见李如松。

汲取上次“误战事件”的教训,这一次内藤如安只领了十名足轻小使(普通日本士兵),一名武士也没有带。沈惟敬早就派人先回来报讯。等内藤如安等人到来时,顺安城已经收拾的颇有些模样了,四下一望,只有不多的士兵在城楼上巡视,沿着预定的路线进城,设在顺安城后的明军大营,倭使也无法看到。

李如松脱了软甲,换了一身官袍穿上,端坐厅中,神态威严,身后站着李应轼和朝鲜通译,左右立着孙守廉,查大受,李有异,李宁等战将,这几名将领锦袍下都揣着短刀,以防不测。屋后埋伏了四十名家将,手持长枪弓箭,等候招唤。安排好了,传日本使者晋见。

十名轻足小使被挡在门外,只准内藤如安跟着沈惟敬入内,二人来到厅堂,行过礼,引见之后赐座。李如松和气的问道:“日本使者此次前来,可有什么要说的吗。”有通译往来传译,内藤如安见这明朝“礼部尚书”虽然仪表威严,但问起话来还算和缓平静,内心也镇定了许多,便道:“明使大人,我这次前来,是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奉小西行长将军的意思,对前天双方误伤事件深表遗憾,第二件事,是想问明白大人此次来平壤议和,都带来什么建议,需要我方作何准备。”

“唔,第一件事么,完全是因为双方语言和风俗不同而产生的误会,既然各有损伤,也就不需再提了。这第二么。”李如松顿了顿,看了一眼沈惟敬,道:“你们日本国进占朝鲜,本来我天朝是打算出兵干涉的,还好这位沈将军回来说,这次你们入朝作战是因为和朝鲜王室有过节,只是惩罚性的,不久当还,而且意在封贡(来华贸易),并希望我天朝颁典(封官)。这样最好不过了,朝鲜,日本,都是我大明的近邻,不到万一之地,怎忍妄动刀兵?这次我奉朝廷之命前来,一是和说你两家罢兵,二是应你们的愿望,切实洽谈封贡事宜,日本国自关白平秀吉(丰臣秀吉,译过来明朝称为平秀吉)以下,大小头领十余人均可得到天朝的颁典,如此一来,万千杀戮化于无形,中华教化行于海外,善莫大焉。”

其实这个时候丰臣秀吉为了集中精力指挥侵朝战争,已经将关白头衔转给了他的义子丰臣秀次,自己改任太阁,拥重兵常驻大阪,因为路途遥远,又是隔着大海,明朝对日本国内政局的变化并不是太了解,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头衔变来变去,说的算的还是丰臣秀吉,这一点没有错。

“啊,太好了,请问大人,什么时候可以到平壤举行颁封大典呢。”内藤如安心中甚喜,暗想原来这明朝的官员是个蠢材,到这个时候还没弄明白我日本攻朝,乃是为了图取朝鲜和大明的江山,还当是想要些蝇头小利呢,总而言之,先议了和,等援兵一到,再兵发鸭绿江北,剑指中原!

看着内藤满脸喜色,李如松微微冷笑,略一沉吟道:“我大明朝和朝鲜,日本都奉行同样的年历,既然是正月,不如乘着过新年气氛,庆祝和议的成功,必然会热闹非凡,我看就订在初六午时好了,来使认为如何?”“是,在下这就回报我家将军,准备锦衣锣鼓,明天在平壤城外的风月楼迎接大人光临,请放心吧。”

“好!”李如松哈哈大笑:“一言为定,明天见!”

※ ※ ※

正月初六午时 平壤城外 风月楼。

小西行长情绪正好,身着锦衣,迎风而立,身后排着百余名鼓瑟乐手和亲信武士。眼看午时已到,他手搭凉蓬不断的朝顺安方向眺望着。

“将军,当心他们使诈,咱们派到北边的探子没有一个回来的,到底明军入朝有多少人马,是不是真心议和,咱们是一点也不摸底,如果他们趁着将军急于求和的心理,派大军突袭平壤,倒是很值的人忧虑啊。”远藤又次郎道。

“远藤殿,这种可能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在城防方面,咱们也做了认真的准备。”小西行长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是,大明毕竟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啊,现在我们兵疲粮少,岛津义弘的援军又被朝鲜水军阻隔,至今无法到达。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议和才是唯一的正确选择,我已经想好了,举行完颁封仪式后,主动退出平壤城,以示诚意。”

“什么,退出平壤?将军,你真的要把辛苦打下的城池放弃掉吗?如果加藤清正将军知道这件事,肯定会笑话你的,而且,这也不是太阁大殿的意思吧?”

“孤城不可守,虽然我这次把平壤交还给大明,但是做为交换条件,我会以天气寒冷不利撤兵行动、等候天皇陛下给明使的回书等理由,争取和明使达成一个协议,大同江以南的庆尚、全罗、忠清、京畿四道,暂时由日本辖属,然后伺机而动。加藤那个莽夫不必提他,我现在是为全军的安危着想,至于丰臣老爷么,如果他还保持着当年平定关东北条氏时的敏锐头脑,我认为是会赞同我的意见的。”

“听将军这么一说,我有些明白了,其实照现在这种情况,就是想进兵也不太可能啊,还不如暂时忍耐一下,只要大明不出兵,朝鲜没了外援,就是我们彻底征服这个国家的时候了。”远藤又次郎看了小西行长一眼,使劲点了下头道。

“呵呵,希望如此吧,丰臣老爷在京都时大肆派官,连大明关白的官儿都封出去了,其实我倒觉得,如果这次出兵能够把朝鲜征服,就已经是一件很辉煌的战果,至于攻打大明朝,夺取中华土地,或许后人经过努力可以做到,我们这一代,嘿嘿,有些难啊。”小西行长一边望着顺安方向,一边和远藤说着。

“将军快看,有人马出城了!”一名武士手指前方,小西行长忙伸长了颈子看去,果然远远望见从顺安城中驰出一队人马,向平壤方向而来。

“来了啊!”小西行长兴奋的扭头向众人道:“鼓乐准备,待会儿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的吹奏,可不能因为这个,让明朝使者以为我们日本不懂得礼仪啊。”

“将军,好多人,似乎有些不对。”远藤又次郎迟疑的观望道。

“总得这样吧?毕竟是他们明朝派来的有地位的官员嘛。”小西行长口里这么说着,还是顺着远藤的目光看去,这一看,也有些不安起来,从顺安城中出来的人马排成一条长龙,快速行进,照这样子,怕是有一两千人不止呢,太夸张了吧?中国人就是讲究排场,早知这样,我应该多派些人出来迎接,以示对等之姿。小西行长心里嘀咕着。

“不好,真的是圈套,快看那边!”远藤又次郎惊叫一声,这个时候,不但从顺安城里源源不断的驰出队伍,从城两边,也有大队兵马涌了出来,成扇形张开,向平壤城扑来,虽然还离着四十多里路,但是从风月楼高处望下去,好似乌云遮日般黑压压的一片,旌旗招展,盔甲明亮,总有三五万人之多,竟是一支极庞大的军队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是明朝的军队。”小西行长试图压住内心的巨大震撼,但是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听出来是带着颤音了。小西行长担心失态,不敢再张嘴,只好把手一摆,扭头冲下风月楼去。

“快回城!敌人攻来了,准备打仗吧!”远藤又次郎拼命大喊着,众人先是愕然,继而明白了,鼓乐队顿时大哗,群起转身奔逃,锣鼓喇叭扔了一地,众武士喝骂着,用马鞭和拳脚来掩饰自己的慌张,最后终于止不住也跟着奔逃,好在离城只有半里路许,虽然狼狈,但总算安全退回城去,沉重的城门死死的合住。

漫天的大雪飞舞着,凄厉的北风呼啸着,撕心裂肺的号角声阵阵传来,数万骑兵的奔驰声如雷鸣般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在这样恐怖的气氛中,如果平壤城有脚,怕也是要转身飞逃的,但是它没有脚,所以只好惊恐不安的立在原地,陪伴着同样惊恐不安的守军,虽然身躬庞大,但在重兵的合围下,这座孤城却仍是显的那样的楚楚可怜。

午时未过,明军前锋五千人已经来到平壤城下,他们没有攻城,而是在弓箭火枪射程之外不停的围着平壤城飞驰着,每经过一座城门,就会有一千名骑兵留下来列队,不一时,除了东面两门外,其余四门均被明军封锁。

小西行长和众武士伏在城上的箭垛后看着明军飞驰来去,紧张的手脚都要僵住了。“将军,要开城门出去冲杀一阵吗?”远藤又次郎小声问道。可是看着明军十三四个千人骑兵队陆续开到城外各门列阵,而后面仍不断的出现明军步兵队伍,他马上就说服自己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背信弃义,背信弃义啊!想不到中华人这么狡诈,明修栈道,暗渡什么仓!”望着城下大军云集,小西行长紧攥双拳,愤恨的喃喃自语。

日本受中国文化影响颇深,上层贵族都以懂中华典故为荣,小西也不例外,平常也时时引用中国的成语,虽然说的似是而非,但在手下众将听来,已经是非常的有学问了,看他如此气愤,远藤等人均是连连点头,大骂中华人狡诈,似乎忘了议和一说,本就是他们打算用来骗人的,只不过却被对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望着面前雄伟高大的平壤城,李如松心生感慨,禁不住捋须吟道:“提兵星夜到江干,为说三韩国未安。明主日悬旌节报,微臣夜释酒杯欢。春来杀气心犹壮,此去妖氛骨已寒。探笑敢言非胜算,梦中常忆跨征鞍!”(注:三韩,为公元前二世纪左右在朝鲜地区形成的部落联盟,分别为马韩、弁韩、辰韩。诗中以三韩喻指朝鲜)

“好诗啊!”李应轼抚掌称赞道:“将军此诗,充满一股必胜的信念,让人听了荡气回肠,在下素来只知将军武功第一,想不到文采也这般好。”

李如松欣然道:“让如逢先生见笑了,这首诗是我昨夜登顺安城,远眺平壤有感而发,我大军奉旨入朝,坚韧向前,历经风霜,等的就是和倭寇决战的这一时刻,今日我倒要看看,倭兵到底是如何了得!竟能横行朝鲜这么久没人治他。”“不错,且看我中华儿郎和倭寇虎狼到底那个更强!”

说话间各部队已经全部到达预定位置,三万五千明军,刀如山,枪如林,人如海,杀气如虹。战马暴躁的嘶鸣着,骑兵斥候往来飞驰。看到这一切,李如松和身边的众将不由的豪气勃发,杨元、李如柏、李如梅、张世爵、查大受、祖承训,明朝当时一大批能征惯战的名将差不多全都在这儿了,这些个人,单挑个儿拿出来,那个不是吃人的老虎?更何况还有虎王李如松坐镇,此时兵压平壤,其志势在必得!

“承训,倭人的厉害你是见识过的,怕了么?”李如松侧目身旁一员武将。

“我怕?我,我恨不得生吃了这些倭子!”祖承训抬起头来仰望城上,双目喷火,钢牙紧咬。“大帅,攻击吧,敌人想不到咱们来的这么快,实力这么强,让我打头阵,一天之内保证拿下平壤城,把倭子全赶下大同江喂鳖去。”祖承训情急难耐,请战道。

“急什么,忘了上次冒进的教训吗,算你命好,这可是你第二次来平壤吧,怎么还是那么性急。”李如松冷冷道。祖承训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李如松忽的哈哈大笑,用马鞭一点他的肩头,沉声道:“我自有攻城的安排,一军先锋,只可死进,不可生退,辽东悍将祖承训谁人不知?难道本帅还怕你不肯向前么,只管届时听命便是!”

祖承训闻言精神一振,拱手行礼道:“愿听大帅调遣,末将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很好!”李如松点头嘉许。环顾众将道:“虽然我军兵强马壮,可是平壤城防坚固,又有大批敌兵守卫,急切攻打不下,今天先扎下营盘,围紧敌城。北面牡丹峰被倭人占领着,居高俯视我军,实在是一大威胁。大战之前,必须先拿下牡丹峰不可,否则后患无穷。不知那位将军愿请令去攻打此峰?”

“末将愿往!”话音未落,只见一名武将挤出将群,李如松抬眼望去,见是蓟镇参将吴惟忠,不由的暗自点头,援朝明军中辽兵多骑,步卒以南兵派系为主,吴惟忠所率五千蓟镇步兵堪称一时精锐,这攀岭攻峰之役,非得他去不可。

当下赞道:“甚好,那就有劳吴将军了,等明天拂晓攻城之时,你率本队步兵同时攻打牡丹峰!我会让查大受率骑兵五百做你的接应。”“遵令!”吴惟忠是南兵中的老将,名帅戚继光的旧部,六十多岁的人了,可血气不减当年,与查大受得了将令转身拨马,各归本阵调兵备战。

“祖承训,你带领旗下一千精兵,换上朝鲜民服,藏甲于内, 暗至平壤西南和朝军李溢部三千人会合,朝军战力平平,倭人素来轻视,等明日攻城时,你可随李溢部掩杀至城下,突然显露我明军旗帜,杀倭兵一个措手不及。”“末将遵令!”祖承训领了军令,急急回归本阵,调兵往城南去了。

“以中军杨元、右军张世爵领兵五千攻七星门,配大将军炮十二门;左军李如柏、参将李芳春领兵五千攻普通门,配大将军炮六门,我亲率大队和神机营鸟铳兵压阵,全军环城扎寨,准备明日攻城!”“遵令!”众将齐声暴喏,纷纷拍马离去,各率本队兵马结营围城。

“大哥,小心倭贼今夜偷营啊。”李如梅提醒道。“嘿,就怕他不来呢,我之所以围而不攻,就是要让倭贼心浮,首先出战,敌军总兵力有两万余人,若龟缩城内死守,到真是不太好对付,现在让他沉不住气,四下里出击,只要兵势一分,我军便可分而歼之,趁机夺城了。”李如松冷眼望着城上随风飘动的日本将旗,自信的说道。

※ ※ ※

“我们不能就这样被困死,既然明军围城扎寨,我们就应该率先出击,今晚偷袭他们的军阵!”远藤又次郎坚决的说道。“不错,让我们去攻击他们吧,杀杀明军的锐气!”众武士异口同声的说道。

小西行长焦虑不安的来回踱步,心想明军重兵围城,单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取胜的,当务之急,是和驻凤山的日军取得联系,希望他们能尽快的赶来增援,到时候内外夹击,或许可以形成一次势均力敌的大会战。否则的话,再怎么坚持,也不能从根本上解除被围困的窘境。

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何才能在援兵到来之前努力的做到和明军展开周旋呢?正摸不着头绪,此时见众将请战心切,不由的暗暗点头,或许这也是个办法啊,敌众我寡,只有趁着风高月黑偷袭,靠着日本武士的勇猛,才能最大限度的给强敌沉重的打击。

想到这里,他慨然道:“既然大家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值的犹豫的了,咱们就主动出击,给他们一个教训吧,也让他们知道,我们日本武士的厉害。”“太好了,还是小西公说的对啊!”众武士用亲切的口气兴奋的附和道。

“只是,我们要防备明军的伏击,明军太狡猾了,难保他们不在城外设下什么圈套,等着我们上钩来呢。”小西行长担心的说。

“将军阁下请放心,我会以铁炮三段阵做掩护,如果明军有准备,我们用铁炮队压阵,也会全身而退的。”铁炮侍大将松下小笠道。

“很好,就这样办吧,大家努力的杀敌,想当年元朝的军队侵略我们日本,我们也是在劣势下取得了胜利,要做到这一点,没有超人的勇气和拼死的决心是不行的,我相信,今天在平壤城下,顽强勇敢的日本武士同样能做到前辈们所能做到的事情,大家说对吧。”“是这样的啊!”众武士手握剑柄,齐声应道。

(注:铁炮三段阵是日本战国时期一种非常有效的火枪射击术,下文会有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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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夜袭明营

初六子时,天地黯淡无光,一片漆黑。这时平壤城门悄悄打开,八百名日军敢死队提着倭刀弓箭出了城,在呼啸的风声掩护下,向明军左营摸去,远藤又次郎伸出手来看看,果然不见五指,不由的心中窃喜,真是天公也助我日本啊,今晚劫营,定要杀明军一个片甲不留!

目送夜袭军团没入夜色之中,城头上的小西行长一挥手,五百铁炮军和二百长矛队,一百名弓箭队齐刷刷出列,由炮头松下小笠的率领着在普通门外布下铁炮三段阵,准备接应远藤的夜袭队。

这次夜袭,小西行长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明军有备而来,很难想象仅靠偷袭就可以打垮他们,但是如果运气好的话,冲杀一阵回来,此举倒是颇能提高守军的士气,城内和驻牡丹峰的守军已经联系不上,好在他们并没有处在核心包围圈中,现在应该派人去凤山报信了,只要大友义统能够及时率驻凤山的六千日军来援,内外夹攻,就有打退明军进攻的可能。

离城二里,就是明军左营大寨,远远望去,营门口挂着两串孔明灯,在雪花拍打下显的略有些昏暗,营楼里挑出一面大旗,借着灯光,可见斗大一个李字,或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吧,高高的营楼上虽有灯光,却不见有兵丁露头巡视,整个大营鸦雀无声,笼罩在一种静谧的氛围里。

远藤又次郎黑巾束头,身着软甲,手持两支短铳,腰里还捌着两支短铳,背上插着武士刀,杀气腾腾的走在队伍最前面。到了明军大营不远,正要喊点什么,然后率队突击,忽然听到营中“砰”一声炮响,随着炮响,无数明军像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黑压压挡在日军面前。与此同时,营前的灯火一下子全都熄灭了。

明军左营主将是李如松之弟李如柏,对日军偷袭早有防备,日头一落山,就按着李如松的交待分派军马在大营前挖了一排土沟,埋伏下一千弓箭手,营楼上布下哨兵,用千里镜密切注意平壤方向动静,另有五百骑兵带甲而眠,马不离鞍,随时准备接应出战。主力部队仍旧照常休息,其他明军大营也是这般布置。

虽然日军借着夜幕来袭,但明军营楼里的哨兵们眼神锐利,再有千里镜帮助,隔着半里多地就发现了异像,连忙通知主将,李如柏不敢怠慢,立即顶盔贯甲,赶到营前督阵,这时候见日军走的近了,振臂喝道:“前军尽起!”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大营灯火俱灭,千余名弓箭手从沟里直起身子,一齐弯弓搭箭,指向前方。

“点火,放箭!”李如柏再次大声发令。明军作战惯用火器,到后来用的手熟,发展到连冷兵器的弓箭都用火药助推,这时候得到主将号令,众军发一声喊,用火折点燃了箭杆上的药捻,只见明军阵中白烟弥漫,火药燃烧声哧哧的响成一片。

公平的讲,到了明朝中后期,军队体制和练兵手段已经很落后,而规模却过于庞大,这就难免造成士兵素质整体低下,不像日军经过多年的内战打拼,兵精将悍。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当时中国著名的政治家、经济学家张居正才死几年,他生前的改革成果仍然存留了一部分,这样就使得明朝有充足的人力物力条件,可以从全国范围内挑选出一批能征惯战的边防军和高级将领组成东征军。所以单就朝鲜战场上来说,壬辰役时明军战斗力并不低。

(注:明朝后期军队总数约一百八十万人,相对全国五六千万人的人口水平,实在有点穷兵了,满八旗兵在萨尔浒之战前不过四万,战后全面扩编也只有六七万,直到入山海关之前加上汉军旗、蒙古旗,才不过十二三万。)

再说日军敢死队见明军早有防备,不但不退,反而更激发了心中的斗志,挥舞倭刀迎着对方箭阵拼死的冲了上去!

明军火箭燃尽尚需一点时间,趁这个当儿,日军鼓勇直进,两军相距已不到百步!远藤又次郎单膝跪下快速打着火绳,抬手“砰砰”两铳放倒了两名明军士兵,两军这时相距已经不到五十步!日本武士纷纷挥舞着锋利的长矛和倭刀,嘴里发出骇人的怪叫!

那个时候的火枪,精度和杀伤力极差,如果不是打中头脸胸口等要害部位,一般很难首发毙敌,所以对射击水平要求非常高,远藤又次郎就是凭着他百发百中的枪法,赢得了日本“第一枪神”的美誉。(日本另一“枪神”枪之右兵卫的枪是冷兵器的枪,和此不同)

眼见日军如此悍勇,大多数明军士兵都非常的震惊,但抗拒危险的本能促使他们同样发出骇人的怪叫,奋力松开弓弦,随着撕心裂肺的爆响声,千余支火箭齐刷刷射了出去!

火箭的原理是在普通的箭杆上绑一个火药筒,发射时点燃引线,使燃气从筒尾部喷出,产生反作用力,并以箭翎和箭尾上的配重铁块来稳定飞行姿态,其构造虽简单,但组成部分却很完整,堪称现代火箭的雏形。

这时候火药助推的箭矢产生出强大的冲击力和惊人的速度,以至于冲到近前的日本武士根本就来不及用刀剑去挡隔或是伏下身子躲避。

刹那间,一百多人被射的像刺猬一样栽倒在地,最前面冲锋的三十几名日本武士更是被射的倒飞出去,或是箭透胸膛,两三个人穿成一串跪在阵前,前面的人已经死了,后面的人手握箭杆还在痛苦的挣扎,第一轮箭雨过后,明军阵前已是堆尸如山!

跨过遍地的横尸,后续日军义无反顾的继续冲击,明军的箭都是冲着日军胸以上部位射过去的,远藤又次郎幸亏跪在地上,刚才数支利箭从头顶飞过去,虽然没有射中他,可是火箭长长的焰尾,却把他梳起的直发烫成了一团卷发,尽管他是个勇敢的人,但一瞬间大脑仍然因此而发生了短暂的失忆,太震撼了,这是国内战争中从没遇到过的,就算是铁炮子弹,也没有这么骇人的声势吧。

等他努力想站起身子冲锋的时候,才发现身边已经躺满了尸体,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闻着刺鼻的血腥味,看着一个个日本兵从身边冲过去,又很快被箭射倒,远藤又次郎跪下的这条腿说什么也直不起来了,他情急之下,顺势倒下,一个就地十八滚,然后借着这股力量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刚才还是漆黑一团的夜空,此时被火焰照的雪亮,拖着焰尾的利箭四下里横飞,到处都是日军濒死的哀叫声。

这那里是战斗,这分明就是屠杀!冷风一吹,远藤又次郎有些清醒了,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看来这次偷袭行动已经完全失败,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多的带领剩下的人逃回城去。想到这儿,他大喊一声:“撤兵回城!”然后扭头往回跑去,活着的日本武士们在纷乱的战阵中根本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但是他的行动让大家明白了要说的内容。看到主将逃走,日军停止了狂热而无谓的冲击,继而心灵被巨大的恐惧感和求生的本能紧紧的攥住,逃吧,快逃命吧!

日军潮水般的往回逃去,明军的火箭拖着尾焰和啸音在后追击,很快就让这股奔逃的潮水变成了稀稀落落的雨点,当狂奔的远藤又次郎看到对面日军铁炮队发出的狙击火焰时,恍忽中竟以为是受到了明军火箭阵的夹击,大叫着打出两枪后,抽出武士刀抵在了腹部,打算切腹自杀,免遭被擒之辱。身边一名武士见势不好,不及分说,挥拳打在他的脸上,远藤又次郎冷不防挨此重击,不由自主的扔了刀,摔倒在雪地里。

一五九三年正月初六的平壤城外,在这个大雪纷飞,风高月黑的夜晚,对明军大营进行夜袭的八百日军有六百六十人战死,四十二人受伤被俘,只有不到一百人回归本阵,多少年后,幸存的日本老兵提起这个悲惨的夜晚,仍是禁不住身子一颤,继而涕流满面……

追击逃敌的明军骑兵在遇到日军铁炮队狙击后,迅速返回,平壤城下和明军大营中的呐喊声由强至弱,渐渐的平息,火箭和铁炮也停止了施放,风仍然不紧不慢的刮着,雪花仍在飘,大地依然沉寂。似乎是做梦一样,只有城外遍地的日军尸首,让人相信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小西行长在城上看着士兵们扶着远藤又次郎回来,心中充满了痛苦和失败的感受,过了半晌,才慢慢转过身,向身边众将道:“诸君都看到了,远藤殿的夜袭军团几乎被全歼,这说明我们的敌人不是好对付的,而且他们在取得这次胜利后,一定会认为摸清了我们的虚实,明天,可能就会对平壤城发动总攻了,我希望大家一定要努力的作战,如果失败的话,”小西行长顿了顿,望了一眼明军大营的方向,语气沉重的继续说道:“如果失败的话,城破之时,想必就是我们的归天之日了,大家都明白这个吧?”“是!”众武士齐声应道,他们心里当然明白,自己是怎么样对待破城后的朝鲜士兵,如今轮到自己被包围,如果城破,那按照他们的想法,被别人屠戮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准备打仗吧!明天太阳落山,就会知道最终的结果了。”小西行长大声对部下们说道。这一夜,城内的日军都在不停的忙碌着,做着守城的准备。

按小西行长的部署,重兵扼守七星门、普通门、正阳门、含毯门等北、西、南三面城池,每个方向约有三千五百人把守,共计一万余人,在城池下铺设多重鹿角栅子;城内在要道口依托民宅建碉堡十二处,每处驻兵三百人,配备火枪弓箭,共计四千人左右,他将亲自率领精锐武士百余人在城头竖起大将旗,吹螺鸣鼓,巡视各处,指挥战斗。

另有两千日军在牡丹峰驻守,整个平壤城防,日军总兵力约一万六千人,对外号称两万人。忙了大半夜,直到次日寅时,小西行长才在部将们的劝说下,回将军府小睡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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