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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就在这时,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饭冢的胸部中弹,然后应声倒地,一命呜呼。

饭冢死得这样无声无息、没有成色,这让手握摄影机的须滕不由得有几分遗憾。在他的想象里,像饭冢这样的“猛将”,临死前该有些不俗的表现,或是说几句豪言壮语,或是有几个威猛的动作,让人感觉类似于死老虎不倒威,这样他的影片放映出来,显然就厚重得多,同时也更具视觉冲击力。可遗憾的是,这一切,全没有,饭冢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倒在一摊污血中丧命了。

其实须滕有所不知,这一枪委实打得太准了。后来日本卫生兵赶来救护,发现这一枪正从饭冢的心窝穿过,把心脏都打穿了,肯定打在10环内靶心位置的红点上。

本文摘自:《万家岭大捷》,作者:叶绍荣,出版: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日本“笔部队”塑造的“军神”

梁华盛第一九○师和冷欣第五十二师都属王敬久第二十五军。

这两个师在东孤岭和玉筋山漂亮的阻击战,让王敬久深感欣慰。

两个师都是抗战爆发后新组建的,刚刚组建完毕就参加武汉会战,开上了南浔战场。他们刚一上阵就打得如此顽强,特别是女机枪手唐桂林女扮男装代兄从军的事迹,更是让王敬久这位铁血军人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第二十五军军长王敬久,字又平,1902年生,江苏省丰县人,1924年考入黄埔军校第一期。

王敬久其貌不扬,举止粗俗,满口脏话。他吃饭喜欢蹲在地上,开会也没个坐相,喜欢蹲在椅子上,因此他的部队军容也不整洁。有人甚至将他的部将冷欣后来在日本投降仪式上挖鼻孔的事,也与他的老上司王敬久挂起钩来。

尽管如此,王敬久却以勇敢善战著称。在国民党军队中,王敬久给人印象最深的是1932年2月,其时他任第八十七师副师长,率部参加“一·二八”淞沪大战。当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突然传来他父亲逝世的消息,他无法抽身返归故里奔丧,便在战场上身着孝服迎击日军,所部将士深受感动,因而奋勇杀敌,大获全胜,王敬久从此一战成名……

冷欣第五十二师从玉筋山退守东孤岭后,主战场随之由玉筋山转到了东孤岭主峰阵地。

接防东孤岭的华振中第一六○师属叶肇第六十六军,这是一支特别能打仗的广东部队。广东的富庶和沿海的便利,让这支部队装备精良。特别是“南天王”陈济棠反蒋时,曾得到日本大量的军事援助,于是,这支部队的武器装备与日军不相上下,除清一色的“三八大盖”、歪把子机枪外,每人还有一顶钢盔,号称广东当地唯一戴钢盔的中国部队。

说起叶肇第六十六军,一般人有所不知,南京失守时,因唐生智的通讯指挥系统失灵,其他部队皆选择从拥挤的江边突围,因而损失极其惨重。大敌当前,只有叶肇第六十六军、邓龙光第八十三军这两个军敢于独辟蹊径,义无反顾地从正面杀出一条血路,从日军的包围圈中撕开一个口子,结果反倒以最小的代价成建制地安全突围,叶肇第六十六军的战斗力由此可知。此外,俞济时第七十四军一部也从正面安全突围。

让人难以想象的是,第一六○师师长华振中,不仅以能打硬仗著称,而且他的资历更是让人咂舌,一般的师长都是少将,而他的军衔却是个中将。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他竟毕业于保定军校第六期,与张发奎、薛岳、叶挺是同期同学,人家都干到了上将兵团总司令,麾下统领十几万大军,他老兄却还在师长的位置上原地踏步。究其原因,竟是因为他太能打仗而政治上不敏感,一生总是犯错误,在他的军旅生涯中,功劳与过错总是成正比增长。

华振中因资历老,能打硬仗,广东部队的各级将领都敬他三分。他与军长叶肇的关系更是亲如兄弟,因了这层特殊的关系,他的这个师在人员和武器装备的配置上,略优于其他部队。

伊东第一○一师团碰上了华振中第一六○师,他的好运道也就到头了。

东孤岭久攻不下,被逼无奈的伊东中将只得孤注一掷,打出了最后一张王牌。

伊东第一○一师团第一○一联队是该师团战斗力最强的一张王牌,联队长饭冢国五郎以凶狠、狡诈、作战勇猛、灵活著称,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为此多次褒奖饭冢,并亲自赐予他“猛将”的称号。

饭冢国五郎,日本群马县人。1909年5月27日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二十一期步兵科;同年12月26日,被授予下士官军衔。1937年8月2日,晋升为步兵大佐;同年10月4日,任伊东第一○一师团第一○一联队联队长。

有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饭冢国五郎一上阵,便有号称“笔部队”的日军战地记者相随。

笔者在这里顺便介绍一下日军的“笔部队”:

“笔部队”是日军战地记者团的简称,它是日本大本营专门为侵华战争宣传需要而设立的。“笔部队”门类齐全,包括文字记者、摄影记者、新闻纪录片摄制组记者(因那时电视还没有发明出来)。“笔部队”如影随形地跟着部队一起行动,真实记录“大日本皇军”在中国土地上“浴血奋战的壮举”,以激励这些武士们奋不顾身地为天皇卖命,从而煽动更多的日本国民参军参战。

饭冢国五郎是日军的一员“猛将”,自然就受到“笔部队”的记者们的争相追捧。当时,日本《读卖新闻》记者须滕就带了一个由小悮行男、山中、樋口等四人组成的战地特讯组,扛着电影摄影机,寸步不离地跟着饭冢。饭冢一举一动的战地行踪,都摄入了须滕的镜头。

饭冢的形象确实上镜,很有点“猛将”的派头。饭冢不凡的外貌让战地特讯组的记者们喜出望外。

因为在烈日下连日苦战,饭冢晒得通身黝黑,眼睛里布满血丝,他浓密的络腮胡已连日不刮,蓬松虬曲地挂满脸上,显得相貌狰狞,活脱脱一个“猛张飞”形象。因为天气酷热,饭冢打着赤膊,露出上身发达的胸肌和双臂,头上又戴着一顶钢盔,样子显得异常的凶猛。

用今天的话说,饭冢的这副模样,确实很有视觉冲击力。敏锐的职业眼光告诉须滕,他们一行这次的运气特好,碰上了一条大鱼,一部具有轰动效应的重量级新闻纪录片,即将在他们的手中出炉。

为了让人物形象更加鲜活,须滕在激战前对饭冢进行了战地采访。

饭冢面对镜头,一点也不露怯,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饭冢今天的心情很好,他的正面是正开着机“吱吱”转动着的摄影机,他身后的背景是硝烟弥漫的东孤岭战场,面对须滕的提问,他侃侃而谈。

须滕问:“如果战争结束了,你打算干什么?”

饭冢回答说:“我爱好钓鱼,战争结束后,如果我还活着,我就安安静静地钓鱼度日。”

采访中,饭冢还告诉了须滕一件事:

他的第一○一联队前任联队长加纳治雄,去年在淞沪会战中战死,那次战斗打得极其残酷,当时第一○一师团损失惨重,整个师团伤亡9000人,占师团当时总人数的80%。那一仗,他的大多数部下都战死了,尽管那是个被称为“光荣战死”的年代,但国内仍有人非常憎恨加纳,一到夜晚,加纳在东京的家里,常有人往他的房间里扔石子。我不想让我的家人像加纳那样受到牵连,不得安宁。

饭冢还算是个实在人,面对着镜头,他没有唱高调,也没有说一些在这种场合应该说的豪言壮语,倒更像是有些诉苦的成分。

后来我在有关日方资料上看到,里面提到饭冢时,说他这个人实际为人不错,对朋友义气,在军校读书时还助人为乐,喜欢思索,还能写诗。

须滕对饭冢的回答似乎没什么异议,饭冢毕竟名声在外,是响当当的“猛将”,下一步就等着拍摄这位“猛将”在战场上的形象,以便让他名扬天下。

9月1日,猛攻东孤岭的战斗又打响了。

伊东中将照例是老套路的三板斧:先是飞机轰炸,然后是大炮猛轰,飞机大炮狂轰滥炸之后,便是步兵的进攻了。

就在冷欣第五十二师在玉筋山与伊东第一○一师团激战正酣之际,华振中第一六○师在东孤岭以逸待劳,加固了原有的工事,就等着日军来犯。

背着“猛将”的称号,面对着摄影机,饭冢使出了浑身解数,他挥着一把雪亮的指挥刀,嘴里“嗷嗷”地狂叫着,驱赶着第一○一联队的士兵们潮水般地朝东孤岭冲去。饭冢一上战场,便急欲改变战场态势,从而打出“猛将”的威风来。

上阵后,饭冢急忙调整部署,以两个中队正面佯攻,主力则绕至侧翼,全线出击。

此时东孤岭的交战双方,一边是“猛将”饭冢率领的第一○一联队,一边是善打硬仗的华振中第一六○师,针尖对麦芒,必有好戏看。

“猛将”的进攻果然不凡,拂晓时分,饭冢就组织步炮协同,猛攻华振中第一六○师梁佐勋团阵地。日军不顾伤亡,跨过遍野的死尸,在大炮的掩护下,一拨一拨地朝东孤岭猛冲,梁团组织火力,居高临下地朝日军猛烈扫射,日军死伤众多。饭冢又组织反冲锋,又被梁团击退。双方自凌晨战至傍晚,饭冢先后组织五次进攻,都被梁团击退。饭冢进攻一天,丝毫没有进展。

第二天一早,饭冢组织了又一轮更加疯狂的进攻。

这一回,他加强了步炮协同的炮火,还调上了援兵,朝着梁团猛攻。战斗中,梁佐勋团长身先士卒,不幸中弹身亡。梁团长牺牲后,该团仅剩下的数百残兵终于抵挡不住饭冢第一○一联队的自杀性进攻,梁团阵地随之失守。

饭冢面对着摄影机镜头,得意地举起战刀,摆了一个“胜利”者的姿势。

紧接着,饭冢又率部朝东孤岭主峰阵地冲去。

正在东孤岭主峰阵地的华振中,此时正瞪着血红的双眼在等着饭冢。

梁佐勋团长阵亡的消息让他悲痛欲绝,此时,他已下定决心,一定要消灭饭冢,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嘶哑着嗓子朝官兵们喊道:

“弟兄们,梁团长现在山下望着你们,你们知道该怎么打!”

巍峨高耸的东孤岭上,久久回荡着第一六○师数千官兵们雷鸣般的怒吼:

“消灭饭冢,为梁团长报仇!”

华振中下了决心,饭冢的死期也就到了。

饭冢从早晨起已发起了近十次进攻,但每次进攻除了在阵地前丢下一大片尸体外,东孤岭主峰阵地依然牢牢地掌握在第一六○师的手中。

望着巍峨高耸的东孤岭,又环视了一遍身边越来越少的士兵,饭冢情知遇上了对手,他的心里越来越沉重,脾气也越来越狂躁。

战至第三天,饭冢的第十五次进攻又被第一六○师击退。

这时的饭冢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面对着须滕一刻不停地对着他的那台“吱吱”转动着的摄影机,他的眼里掠过一丝彷徨犹豫的神色,但旋即他还是右手颤颤地抓起了无线话报机,直接要通了伊东师团长的电话,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用暗语联系了,他声嘶力竭地直接喊话,请求师团长派兵增援。

伊东接到电话后,一脸的无奈,此时他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预备队已用完,手中已无一兵一卒可调。面对着从不服输的饭冢近乎哀求的话语,伊东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饭冢君,师团已无能为力了,你好自为之吧!我只希望你不要辱没了司令官赐予的‘猛将’称号!”

饭冢已被逼上了绝路,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他匆匆吃了点冷饭团,又拿起酒瓶,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烈酒,感觉稍稍地恢复了些体力。面对着须滕的摄影机镜头,他疯了似的抽出战刀,率领着最后剩下的数百人朝东孤岭主峰冲去。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饭冢的胸部中弹,然后应声倒地,一命呜呼。

饭冢死得这样无声无息、没有成色,这让手握摄影机的须滕不由得有几分遗憾。在他的想象里,像饭冢这样的“猛将”,临死前该有些不俗的表现,或是说几句豪言壮语,或是有几个威猛的动作,让人感觉类似于死老虎不倒威,这样他的影片放映出来,显然就厚重得多,同时也更具视觉冲击力。可遗憾的是,这一切,全没有,饭冢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倒在一摊污血中丧命了。

其实须滕有所不知,这一枪委实打得太准了。后来日本卫生兵赶来救护,发现这一枪正从饭冢的心窝穿过,把心脏都打穿了,肯定打在10环内靶心位置的红点上。

这一枪,正是第一六○师的神枪手用日本制造的“三八大盖”打的,可遗憾的是,因这一枪与那密集的枪声几乎是同时响起的,第一六○师的神枪手又不止一个,华振中师长事后查了很久,也没查出是谁打的,只可惜那位神枪手悄无声息地做了无名英雄。

饭冢死后,进攻的日军群龙无首,顿时军心涣散,阵脚大乱。

华振中师长一声令下,第一六○师官兵跃出战壕,端起“三八大盖”与一○一联队的残兵拼起了刺刀,一阵风卷残云的拼杀之后,饭冢第一○一联队被全歼。

须滕一行趁着混乱之际,屁滚尿流地一口气跑到了山下。

须滕下山后,赶紧带着刚拍摄的电影胶卷跑回九江,用海军班机送到上海,再转送回日本。

饭冢死后,日本大本营发布悼文,追赠饭冢为陆军少将。

不久,须滕战地特讯组摄制的“杰作”《军神饭冢联队长战地录影》,就在日本全国各大电影院连续放映。随着饭冢率部朝东孤岭冲锋的画面,电影里响起了低沉的解说声:

我军第一○一师团第一○一联队的联队长饭冢国五郎,在支那庐山之东孤岭作战中,光着膀子,率领士兵,拔刀冲向敌人阵地。在战斗中,他胸部中弹身亡。他不愧为大日本帝国勇猛、果敢的部队长典型,日本的军神、军魂……

这部纪录片立即在日本引起轰动,影院座无虚席,盛况空前。

《读卖新闻》记者须滕敏锐的新闻触角和不俗的艺术感觉端的不错,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自此以后,他便进入日本“笔部队”的名记者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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